第361章 放朕起来,朕活劈了你!
赵姬没有应下邀请。
数年前,赵姬就走遍了九州,寻找诸多能人异士。为了对抗他夫君的另一个儿子,为了巩固亲生儿子座下的王位。
她亲历百越,找到传说中的越女,以数不尽的钱粮为代价,邀越女相助。她到过滨海的稷下学宫,拜访荀子,请荀子出山。
有些人应了她的邀请,有些人连见都不愿意见她。
曾经,她跨坐在马背上狂饮烈酒,越喝越清醒,策马扬鞭继续旅程,疾驰一昼夜,马疲她不疲。
现在,一坛子烈酒她便醉了,骑马骑不到半日,她就疲惫了。
她老了,不想动了。
人都说故土难离,她的故土早没有了。
她的夫君也薨了十年,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念想,只剩她的政儿。她憎恨那个竖子,好些时候却认为那个竖子说的对极了——子女是阿父阿母生命的延续。
居咸阳,被嫌弃,那她就在雍地这秦国祖地好了。
政儿在时,能来看看她。
政儿不在时,她就看着不远处的秦国都城,为政儿看家。
她将由玳瑁,玛瑙,珍珠,琉璃环扣的金质凤冠拿给政儿。
“物归原主,交予皇后。”
看着政儿离去的背影,她穿着易于争斗的方口齐头履,紧身武士服,抽出腰间沧浪浪的宝剑。
横劈,竖斩,前戳。
赵姬很美,但持着宝剑劈撩点戳的她却没有几多美感。观者没有对其舞姿目眩神迷,而是心惊胆战惧剑临头。
这不是舞剑,是上战场的杀人剑。
持剑杀人不娱舞,是赵人的文化。
赵人的文化。
不是传诵千古的诗歌名篇,不是盖过帝王的巫觋鬼神,不是阴谋横生的政治权谋。
是北拒匈奴战东胡,是西抗强秦,是南争魏韩,是东斗楚蛮,是尚武!
命不保夕,不知何时身死的生活,让赵男好斗,让赵女放荡,让赵人略有得意,须尽全欢!
屠刀加身,赵人不会畏惧地乞求饶命,哭哭啼啼泪流满襟。而会用力吐出一口唾沫砸在敌人脸上哈哈大笑,骂一句秦狗!楚狗!魏狗!
亲子临行。
一脸酡红的赵人赵姬,掌握三尺青锋。翻转剑柄,力贯剑身,剑锋破风,剑刃破空。不论挡在政儿面前的是人,是事,还是物,一剑皆斩!
这是她对政儿的期望,祝福。
一帆风顺的话,她说不出来。那么多六国余孽尚在,这趟巡行怎么可能顺遂,太假!
始皇帝独自一人回转咸阳,为十八公子嬴胡亥换了一位新老师——大秦左丞相,法家巨擘,李斯。
不清楚赵高死讯的李斯不清楚始皇帝这个举动意味着什么,也不愿意多想,想也不一定想的对,照做就是了。
君上告诉他了,面对始皇帝的命令,不要脑补。
换了一位新老师,嬴胡亥是很欢喜的。
虽然这位老师会训斥他,会拿厚厚的戒尺打他的手心,会强迫他抄写律令一遍又一遍。
但至少,新老师在他睡觉时不会在场念诵律令扰他睡觉,使他头痛。
阿父也常陪在他身边,对他说的言语认真倾听,就像母妃那样。只是常常一脸威严很是吓人,还是叔父好,不板着脸。
窗外的虫豸摩擦双翅,嗡嗡作响,少年开了小差,看着桌案上记载着《军律》的黄纸,眼前出现的却是叔父的笑脸。
一声脆响,戒尺用力敲打在桌案上,吓了少年一跳。
“收心!”
李斯黑着脸训斥。
还好今天始皇帝没有陪读,不然这戒尺就不是打在桌子上,而是打在少年的身上了。
少年惊吓地看着新老师的刻板脸,觉得比这些背不完,学不会的律令还要可恨得多。
叔父,你什么时候来看看胡亥啊?
少年的愁,是读书多,是管得严。
盖聂很少放鸽子,通风报信不是他的职责。
他这辈子除了对剑不腻,做别的都提不起太大兴趣。
咕咕咕~
提醒偏瘦,两只羽翅却强壮有力的灰鸽子叫的欢快。站在地上,一下一下地啄食剑圣掌中摊平的谷物。
吃掉最后一粒谷子,它抖抖羽毛,带着足上绑着的信笺一飞冲天。蔚蓝的天空中多了一个黑点,黑点向东而去,越来越小,很快便消失不见。
盖聂起身,从前那挺拔如青松,笔直如险峰的脊梁微微佝偻。
“这不是你的错。”
被始皇帝召见,说完政务本应出宫的吕不韦带着面具,站在盖聂身边,许久方言。
“公子如此信任我,我却意气用事坏了公子大计,此怎能说不是聂的错呢……”
若是他完全依嬴成蟜所言,时刻紧盯赵高,不因杀一宫女而对始皇帝心有芥蒂,托病休沐不上班。那日胡妃身死时,赵高就已授首了。
十八公子不会受到不可逆的伤害,咸阳宫也不会被赵高弄得乌烟瘴气。
“剑客……”
“不必再劝了,商人,你我都再清楚不过,那些话都是借口,托辞。”
吕不韦张了张嘴,苦笑一声,又闭上了,拿着奏章一脸黯然地离去。
是啊,都是借口,托辞。
就像韩地死去的那些百姓,即便再多的人说不赖他,但事实就是他害死了那些韩人。
他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又如何说服得了剑心通明的盖聂呢?盖聂平日是不愿去想,不是真的痴。
吕不韦忘不掉那一个个骨瘦如柴的身影,忘不掉那一双双渴望活下去的明眸,忘不掉那一幕幕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
他房屋的东墙打了一个书架,上面不摆书,摆牌位,摆着数百个牌位,每个牌位上都写满了韩地这场劫难中逝世百姓的名字。
每月初一,十五,他都会休沐,在东墙面前烧一天的纸钱。
盖聂的腰背挺不直。
吕不韦牌位丢不掉。
风声响起,利刃袭来。
两柄剑在空中碰撞,仓促迎击的盖聂被迫退了一步。
一身骷髅甲胄的章邯收剑,冷面寒霜。
“你的剑慢了。”
盖聂不言,还剑归鞘,转身,低头弓腰地踽踽而行。鞋履磨地声持续响起,如一个行将朽木的老翁。
若不是在青石板扑就的咸阳宫,而是在城外的土路上,势必带起一地尘埃。
“陛下要我告予说,陛下未怪你,此事非你之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