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将闾撇撇嘴。
“这你就不懂叔父了,他向来如此,竖子这称号不是白来的。
“你若是事后质问他:‘你拿出圣旨不也是外力嘛?’
“他就能一脸惊奇地回你:‘这算什么外力,圣旨是我要来的,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我能拿到就是我的本事,你有能力你也去拿啊?我绑着你手了?’”
李由无语片刻,道:
“那昨日你也可以说:‘我能要你来就是我的本事,你有能耐别来啊!’”
嬴将闾轻叹口气。
“我不敢。
“他会揍我一顿,然后把我扔回咸阳。
“有些话只能他说,他就是这么双标。”
什么叫双标?这词何意?
李由刚想问出口,厅内声音适时传来,让他恍然大悟,想着原来如此简单。
让他的好兄弟木然当场。
厅内,嬴成蟜拦住要说话的蒙武,笑着对气势凌人的蒙恬道:
“好啊。”
好?
蒙恬蹙眉,不解其意。
这是任由我扣下的意思嘛?这口气可不像是服软。
“蒙将军要打,成蟜陪着就是。”
不是你要打匈奴嘛?哪里是我要打?
蒙恬一时没有听懂。
“本君打不打的下匈奴不知道,但一定打的下九原。”
蒙恬骇然抬首!
他终于听明白了,嬴成蟜要拿四万七千饕餮军与他蒙恬开战!
蒙恬张大嘴,想要说“你安敢如此!你这是谋反!”
九原军是登记在册的秦国正规军,饕餮军是私军。
私军攻打正规军,就是谋反。
但话到嘴边,说出来的时候却变了言语。
“……恬戏言矣。”
“哈哈,成蟜也是戏言。”
门外值守的兄弟俩可没当这是戏言。
嬴将闾低着头,突然一嘴巴抽在脸上。
李由默默看着,没有拦阻。
饕餮军,在嬴成蟜没到之前,是听他嬴将闾的啊。
扣留饕餮军把守边疆,始皇帝不会动怒,还乐见其成,没出事那就一切安好。
但要是出事了呢?
他嬴将闾是大秦三公子,又有兵马在手,蒙恬一个将军凭什么能压制他?
两边打起来,嬴政还能出大军把儿子剿了?他怕个屁啊!
“饕餮军是长安君的,将领不是。”
蒙恬沉声道。
四万七千人,需要军官居中调度,不可能尽由将军一人指挥。
而饕餮军的军官,都是蒙家旧部,受蒙骜之命辞去官爵奔赴而来的大秦将领,其中不乏将军。
没有军官,嬴成蟜一人伐不成匈奴。
嬴成蟜依旧是拦住蒙武,笑道:
“这句是不是戏言?”
“不是。”
十数日后。
边塞孤城,大漠绿地。
九原郡外,一个老将,领着一群老兵放马关前。
老将身上的甲胄有锐剑划出的划痕,钝器凿出的凹坑。
他趋马上前。
一支利箭自上而下,射在战马一步之外,半支箭插入土中。
城上一位老守军以手遮阳,眯眼大喝。
“来者通名!”
老将立马,摘下头盔,白发飘飘。
“王齮!叫蒙恬那竖子来见乃公!”
声如闷雷。
城上没了动静。
过不多时,城门大开。
两条黑线从九原城门向外疯狂蔓延!
起先跑出来的是马铁跑出幻影的骑兵,随后是两条腿紧倒腾的步兵,骑步相合,永无止境。
骑兵奔驰,在老将身前百步处立分两侧,各绕一个弧线,犹如包饺子一样,把老将老兵们包在当中。
一匹匹战马不安分地打着响鼻,摇头摆尾,极为不满。好容易放出来跑了一会,就跑这点路?那给它们包铁梯子做甚?不够!
步兵手中秦剑出鞘,锋芒毕露,反射的光芒似要晃瞎太阳!
两条长列有弧度,不成一字,相连排开。
在这当中,蒙武、蒙恬策马疾驰。
骏马冲刺到老将身前二十步,二人齐下马,徒步走到老将面前。
堂堂雁门郡领主蒙武,九原郡领主蒙恬,竟然不敢策马来到老将面前!
按理说甲胄在身,不便施全礼,便是面见始皇帝也可以免去部分礼节。
但全副武装的两人却是拱起双手,深深弯腰超过了九十度,施了一个不能再全的全礼!
“侄儿拜见伯父!”
“蒙恬见过王公!”
老将坐在马上看着二人,想起那个在战场上断了一条腿,又撵了敌军十里地的齐人。只一站,本是个小卒的齐人就凭借勇猛,进了王齮这个五百夫长的眼中。
从此以后,那个齐人就跟王齮作战,两人靠着战功一路升迁,打仗有胜有败,但总体而言还是胜多败少。
十年后,二人都当了将军,那个齐人爵位竟然比王齮还高一等。
王齮嘴上嚷着苍天不公,心中却从来都觉得理所应当。
这个不识大字,不通兵法,满口污言秽语的齐人,在战场上比王齮这个秦人还要秦人!
打下的城比王齮多,杀的人也比王齮多,那爵位就理所应当比王齮高,这就是秦国的道理。
而且,那个齐人比所有人都要尊秦王。
长平之战若是没有那个齐人,人屠白起必下邯郸!
“乃公不是秦人,乃公是齐人!乃公要在秦国站住脚!乃公就必须尊王!王错!乃公跟着错!”
那个齐人一生看似显耀,骂遍了满朝文武,见到秦王也敢拍桌子。
实际上,他一辈子也没有自己的主见,就像是王的影子。王要做什么,他就要做什么。
武安君死,王齮心中不平,就辞官归家不理王命。
那个齐人也不平,却要忍住悲痛,受王命而劝王齮归军。
不负王命,就要负本心,就要负武安。
到王齮府上,那个齐人一声没吭,只是坐了两个时辰便走了。
在有选择的情况下,那个齐人没负他王齮。
本来想一马鞭抽在蒙恬脸上,抽一个皮开肉绽,满面开花的老将,最后只是冷哼一声。
“滚开!”
战马人立而起,父子散开,老将策马,疾驰而过。
“三军听令!随我入城见将军!”
“唯!”
数千人齐喝的声音也并不响亮,只有喑哑,老迈,听上去还不如王齮一个人的声音大。
应者本就是没有多少寿数的老人,哪里响亮的起来哦。
一匹匹战马有秩序地从蒙恬眼前冲了过去,瞥下来的目光尽是冷然、鄙夷、敌视……
蒙公的孙子?就这个鸟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