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陪着阿母玩了三日,既是放松心情,又是绸缪后续,再有便是尽尽孝道。
在这期间,他将前将军嬴将闾,左将军刘邦都派了出去,各领一营,如同其他营长一样,带匈奴回高阙。
而中将军羋随、右将军蒙武、后将军隗状,则留在高阙负责维持秩序。这三位都是老江湖,不需要再出去历练了。
第四日。
西北的秋日很凉,不像极东的齐地,靠海,再冷也冷不到哪里去。
嬴成蟜只穿一件单衣,伸手摸着那吹在常人身上有些冰冷的秋风,把几丝肉眼难以看见的细碎草屑抓在手里。
“你到底要做甚?!”
双臂过膝,在高阙这个地方待了三天的羋随忍不住了,这句话蕴含了他存了三日的苦闷之情。
三天前的那场拦截,让他喜上眉梢,对自己曾经怀疑饕餮而自责。
自小就行事异于常人,谏言惊天动地,为王上等一众长辈夸赞、表扬、询问的饕餮,哪里是他这个眼睁睁看着两个弟弟去死的蠢货能理解的?
当所有人都在说秋日不能出兵,都在对携母出征口诛笔伐,都在言孤军深入就是死路一条的时候。
饕餮力排众议,出雁门,疾行三日,长途奔袭两千里,拦截到匈奴的下一任单于冒顿,以及兰、屠各、丘林等大部落的王子。
无论是把这些人押回雁门,还是把这些人的头颅带回雁门,都足以要那些唱衰的臭嘴闭上!
一群庸人!
又或者把这些匈奴活捉,然后用月氏国特有武器杀死,尸体丢在紫山下的西陵河里,嫁祸给月氏。
在匈奴、月氏大战连绵后,以逸待劳,坐收渔翁之利。
有这么一群匈奴最顶尖的贵二代在手,羋随随便一拍脑袋就能想出七八条计谋。这不是他多智,而是饕餮创造的的巨大优势。
在等待顿弱的过程中,羋随已是开始设想日后在匈奴地的发展,高贵的凰鸟在大漠浴火重生,鲜红的焰火燃遍了旷野!
还没等他脸上的笑容散去,饕餮就把这群匈奴贵二代放了。
自小就贪吃,胃口很大的饕餮放过了这块肥肉,将五万披甲饕餮军以营的方式扩散,去追逐那些匈奴首领不在乎,有意置放在外围,最卑贱的匈奴人。
这些卑贱匈奴人组成的小部落,是一道用来侦查秦军动向的天然屏障,用他们的生命来给高贵的大部落报信。
这样的小部落,抓来有什么用呢?十个小部落也抵不上半个冒顿啊!
三天了。
羋随就待在高阙城,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小部落被赶来。
那些最低等的匈奴人穿着秽衣,浑身散发着难闻的牲畜粪便味,就像是从出生开始就没洗过澡一样。
生为高贵楚人中最高贵的那一批,羋随实在不明白。身边这个出身秦国最贵的饕餮,为何会和这些匈奴人为伍。
“随哥,你信不信我?”
嬴成蟜望着掩住鼻子的羋随。
“没有你,楚王会是我,今时我和嬴政只能活一个,你信不信?”
始皇帝自继任以来,遭遇过的最大失败,就是二十万秦军埋骨楚地。而造成这次失败的人,是昌平君和昌文君,他们都是羋随的弟弟,流淌着相同鲜血的弟弟。
“我相信。”
嬴成蟜毫不犹豫地说道。
虽然历史书上并没有羋随这两个字,只有昌平君,昌文君,但嬴成蟜毫不怀疑羋随的影响力。
或许在上辈子也有一个羋随,只是死在了暗杀,或者疾病……嬴成蟜笑了笑,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拍拍羋随的肩膀,实质性的接触,驱散了他脑海中的虚幻。
“那就再信我一次,可乎?
“凰鸟一定会在这片土地涅槃,别忘了,我身上也有楚人的血。
“匈奴地是我的,是你的,也是小饕餮的,但最终仍是小饕餮的。”
可是你对贵族向来嗤之以鼻,你没有楚人的骄傲。
羋随想说出这句话,但最终仅仅是拍了拍嬴成蟜的肩膀。
“我相信,可以将你想要做什么告诉随嘛?”
羋随笑了笑。
“看在你一声令下,我便将家族中的巫觋都带过来的面子上。”
嬴成蟜轻叹口气。
“不是我不告诉你,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藏着掖着,误会,错过这两个词语都是我所讨厌的。但这次我不想说,我说了你也不会懂,你只会对我产生怀疑。”
羋随张口欲言,他想说你没说怎么知道我不会懂?
嬴成蟜没有留给他说下去的气口,直面他,略加重音。
“蜡祭。”
羋随复又闭嘴。
只是两个字,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时至今日,他也不能理解饕餮站在高台上发的是什么疯。
他再次拍了拍嬴成蟜的肩膀,想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饕餮的支持。
但他没有注意到,因为心中想着蜡祭的荒唐,他对嬴成蟜未说言语和这次出征,本能的就生出了怀疑。这导致他心不在焉,落掌轻飘飘的,就好像没落到实处似的。
“随哥,去看看小饕餮回来没有,回来让他找我,他不需要出去了。”
饕餮军来到高阙城的第四日,夜。
秦国三公子嬴将闾颁布了新的律令。
【一、一切军事行动以长安君嬴成蟜为准,军令如山,听指挥。】
【二、成立高阙部落,高阙城没有匈奴人,秦人的区别,都是部落首领嬴将闾的子民,二者权利相同。】
【三、不得打骂、奸淫、凌辱……他人,违者军法处置。】
【……】
高阙城重建的很快,不,应该说恢复。
这座原本属于匈奴的城,在秦人眼中就是一个特别大的村落——没有城墙,护城河,这叫什么城?
嬴成蟜自始至终就没想过要在这里建造一个有城墙保护,护城河环绕的中原城池,他只是要恢复高阙城的本来面目。
阴山山脉的这道大缺口,在以营为单位的饕餮军不遗余力地搜寻,驱赶下,日渐缩小,似乎很快就要被填满了。
穹顶的数量每时每刻都在增加,新来的小部落匈奴人在正文委的引导下,提心吊胆得把新家安置在早已规划好的地方。
牛、羊、马日益增多,在这秋风飒爽的季节,被动啃食着那已经不再鲜嫩的野草,好在距离高阙城不远的大河之水依旧甜美。
数月前的征战,曾将这条大河染红,让人分不清里面奔流的到底是血还是水。而现在,这条大河依旧清冽,喝到嘴里没有一丝血腥味。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说是逐水而居也可以。
挨着一条大河,有充足水源,便有足够多的野草供牲畜食用。
高阙就是这样一块好地方,要不然匈奴也不会在此地建城。
大漠深处的祁连山、焉支山、狼居胥山周边环境比高阙更好,但那是在大漠极深处了,住在那里的都是匈奴真正的大部落。
对于这些小部落而言,他们原本的土地要比高阙这边贫瘠的多——方圆三千里内,没有比高阙更肥沃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