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从心被迫在队伍最前端站定之时,神情仍然是茫然的。虽然她看上去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尽管宋从心很快收敛自己的神色,垂下眼眸作弟子礼节,但居于上首的长老们哪能没发现她那一瞬间的异色这个在此次九婴之灾中做出最大贡献、被众弟子心锐诚服奉为领袖的首位弟子,怎么好像认为自己会被淘汰,没有资格参加择捡仪式
诸位长老在这短短几天之内已经将内门弟子从桐冠城中带回来的刻录留影反反复复地观看,从中提取中最关键的转折点,并将桐冠城的局势以及九婴背后潜藏的阴谋都分析了一遍。而在这其中,下首这位名为“宋从心”的弟子令牌中储存的情报信息便是重中之重。
宋从心自年幼时被父母送入仙门,而后的十数年基本都是在无极道门之中度过。虽然因为天生早慧、比其他调皮捣蛋的孩子更懂事乖巧,也曾被外门长老牵着手下山去采买一些基本的物资,或是长大后带着师弟师妹一同下山打打牙祭、买点糖人。除此之外,宋从心的生活范围基本就是外门,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与认知也只能以“匮乏”二字形容。
宋从心并不知道自己弟子令牌中存储的情报在内门引发了多大的轰动。更不知道在这短短几天的时间内,有多少负责筛选外门大比考核任务的管事弟子与管事长老被送入了执法堂,押入了坐忘崖。更有甚者,见事情败露意图潜逃,直接被持剑长老斩落了头颅,魂魄被收入了用来镇压邪祟之物的十二星宫伏魔塔,那叫一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这短短几天,持剑长老纯钧上仙可谓是杀得剑匣淌血,所经之处无不令人闻风丧胆,仗马寒蝉。
别说常年在外降妖伏魔的持剑长老了,这回宗门出事,就连性情温和不喜争端的司书长老都走出了自己的天经楼,足可见此事牵连之大。
此时,内门八大长老齐聚于此,就没有一个不是带着煞气而来的。他们分为两列,左文右武,居于掌教之位旁侧的分别是文职之首的佐世长老与武系的领头人持剑长老。文系四大长老分别是佐世、司书、仪典、诲明;武系四大长老则是持剑、执法、经司、掌泉。
佐世长老是一位外表三十来岁、眼睛细长细长、笑起来好似雪狐般的女修。她神情似笑非笑地看着下方茫然的宋从心,道“是个好孩子呢。”
坐在她身旁的仪典长老清仪道人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话都说尽了。佐世长老看着自家师妹那张淡若白菊的面容,不由得敛了自己隐含血气的笑“知道了,等到撬开那些人的嘴,便也真相大白了。这孩子若是真的无辜,我又怎会害她”
宋从心的弟子令牌刻录下来的留影带回了许多珍贵的情报,但其中也有一些旁观者们想不通的关窍。
不过,内门的八位长老,基本都倾向于这个孩子是无辜的。虽说幕后之人并不是做不出这种砸毁满盘棋局就为了往无极道门内部安插一枚重要棋子的疯狂之举,但一个会在雨夜中不顾一切地赶回城池、孤身引走九婴后却因为临江水源而驻足的孩子,没人愿意把她往坏处想。
眼见所有弟子都已经到齐了,佐世长老便敲了敲掌门的扶手“师兄,这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好歹也说几句吧”
眉眼冷硬、气质如山的男人闻言,偏头看向她,两人面无表情地对视了半晌,终于,明尘上仙还是缓缓地点了点头。
佐世长老吐出一口郁气,她的确是专门辅佐掌教处理九州诸事的长老,但她又不是掌教师兄的外置喉舌。眼见着掌教师兄愿意发声,她便也站起身,朝着满场弟子扬声道“诸位,此次外门大比之变故以及幽州爆发的魔患之灾,宗门已经知晓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宗门目前已经掌握了一定的人证与物证,关于此事,无极道门一定会给天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佐世长老说完,便侧身回头,看向掌教。
面对着师妹虎视眈眈的神情,明尘上仙想了想,便也随心道“此次幽州九婴灾变之事,尔等做得很好。”
明尘上仙一开口,他低沉有力的声音便远远传出,清晰地落在了每一位弟子的耳中。
所有人都仰头望着,全神贯注地聆听着他的话语,唯恐错漏了一音一字。
“此次宗门遭到了外界的渗透,有人意图以此重创宗门威信、分化内门的权利。这本是一场十死无生的险局。”明尘上仙的语速缓慢,但每一个顿挫都似乎有着奇妙的旋律,叩击着所有人的心脏,同步着血管的翕张,“但是,面对突如其来的灾厄,尔等没有自暴自弃,溃作散沙,反而齐心协力,共同对敌。你们,战胜了自己的怯懦、不信、无义,用团结、勇敢、智慧创造了这等辉煌的壮举。”
“尔等,做得很好。”明尘上仙微微颔首,“你们的所作所为,便如东升的旭日。让更多在黑暗中匍匐前进的人们,窥见了希望与光明。”
这是正道第一仙门的主殿、此世最接近天道之人,给予他们的肯定。
几乎是在明尘上仙话音刚落的瞬间,便有不少弟子忍不住低头,用宽大的广袖拭去眼角不自觉落下的泪水。更有弟子早在明尘上仙说话的过程中便已泣不成声,却只敢用双手捂住嘴,唯恐自己的哭声打断了正道魁首的发言。
那些强忍着恐惧、拼尽全力去做的事情,在这一瞬间,仿若一根坚硬的脊梁骨般,将他们滚烫的血肉笔挺地撑起。
此后,从今往后,这些弟子们再也无法忘怀,自己的灵魂曾被此世的太阳照拂。他们不会忘记,自己曾经如此骄傲地伫立于这片广袤的土地。
站在队伍最前头的宋从心也有些愣,她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微微有些出神。
她其实也没有想到,他们居然真的做成了这件事情。在放飞信号弹时,她心里想的其实是死马当活马医,反正不可能有比眼下更坏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