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就在这里。”老饕抽出另一张地图,将手头这张自己绘制的地图与另一张地图交叠在一起,举高照着投射而下的天光,“喏,你们看。”
众弟子抬头,只看见两张地图缓缓重合。
透过光线,牛皮纸上的每一寸线条都清晰可见,但当两张图严丝合缝地闭合在一起,众弟子盯着地图,便觉得心里一凉。
“完全一样的。”
噤若寒蝉的死寂中,老饕叹了口气。因为是“那一届弟子”的原因,这些年来他也通过许多进入内门后的旧识知道了不少这个位阶的弟子本不该知道的事情。别的暂且不说,拂雪师姐的事迹是不必刻意去打听都会传到他的耳朵里的,因此他也多少知道一些关于外教的事情。
这次麻烦了。老饕心想。这和当年一样熟悉的阴谋的气息,但如今可没有另一个“宋道友”站在这里把控全局。
“我们有人去离人村里查探了吗”老饕询问道。
“有的,调查不应大张旗鼓,所以会说大夏国语的罗道友只带着几个人潜入了。”
伪装成“行商”的罗慧一行人与“赛神仙”灵希撞到一起时,场面是十分尴尬的。
破旧的屋舍,枯槁的灰木,凄惶的老鸦,步入这座边境村镇的外围,映入眼帘的便是这般苍白冷寂的景象。
此时已经是仲冬月,行走在田野旁侧的小道上,眼前所见尽是苍凉的黑灰与白。这座宛如由黑白二色构成的村落,村民们也都穿着黑色的麻服。他们扛着锄头沉默地劳作,既没有将要过年时的热闹氛围,也没有因为国家苛税而忍饥挨饿的麻木与心灰。
明明是最容易令人冻饿而死的冬季,却无人蜷缩在家中瑟瑟发抖地节省体力,以求熬过这个对平民而言完全是鬼门关的季节。反而有许多人顶着寒风走出家门,一遍遍地翻整冻得格外坚硬的土地。
冬日下雪前翻整土地可以令土壤变得松软、水分充盈,同时也能将埋在土中的害虫的虫卵冻死。等到雪积起来了,土地在雪毯的保护下能保持适宜的温度,不易遭受虫害,来年冬雪消融,雪水也能融进土壤里,这便是民间俗语“瑞雪兆丰年”的真意。
村落里有擅农事之人,而且在村民中极有威望,一定程度上能影响村民们的行动。灵希扛着“赛神仙”的旗子自小径走过,整合着这些细节处透露出来的情报。不知道是不是此地不用赋税的缘故,村民应当是较为富足,放眼望去,田间百姓一个个都生得黑而干瘦,但却并不像其他地方的百姓般饿得形销骨立。他们看见灵希时的眼神都很冷淡,但也没流露出恶意,仅仅只是无视。
从村口走过的灵希没有冒然地与田间的村民说话,她牢记着为她指路的平民们的告诫。然后,灵希的思绪便被一阵嘈杂之声给打断了。
“哗”的一声,虽然眼下还不到泼水成冰的节气,但仲冬月,一大桶水泼到身上,依旧是冷得够呛的。灵希回头,便看见几名行商打扮的弟子站在不远处,打头的一名女子正满脸错愕与不敢置信,目光直直地看着不远处手持着盛水木桶的中年男子。
眼前的场景十分古怪,一人与多人对峙,但泼了女子一身水的中年男子却目光平静,既不凶恶,也不畏惧。
“我们只是想问个路,你们这群刁民”站在女子身后的一名少年不忿地骂道。
“且慢。”打头的少女拦住了少年,不顾自己一身狼藉,拱手作揖道,“这位乡亲,我们是外地来的不晓事,若有哪里得罪,还请告知于我等。”
女子着实是好气性,大冬天的被泼了一身水也没发火,她眉眼沉着,态度谦和,任谁见了都会这般温文的人生出好感。然而,中年男子只是抱着木桶站在原地没有说话。而田野间的其他农民似乎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扛着农具朝着一行人走来。
女子强自镇定,但心里已经隐隐开始慌了。她不明白自己一行人这才刚进村落,不过是跟田野间的乡民问了一句话,为何对方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怪异。眼见着田间的村民已经呈围拢之势朝他们走来,本该远比凡人强大的修士们看着这些手持凡铁、面无表情的村民,一时间竟手足无措。
“对不住,对不住。”就在这时,穿着一身滑稽道袍的“白胡子老道”突然从旁边冲了出来,朝着周围的百姓不住地摆手,“这群不晓事的,老道这便带他们走。对不住,对不住了啊各位”一边说着,一边拉着被泼了一身水的女子往旁地走。
罗慧先是被灵希的扮相震惊了一瞬,但她也很快反应了过来,顺着灵希的力道往小道上走。
一行人步伐谨慎地和村民们拉开距离,直到他们走出一段路了,村民们才停下脚步,沉默地注视着他们远去的方向。这些初出茅庐的弟子们看着他们怪异的举止,这才后知后觉地沁出了一身冷汗。他们第一次发现,原来凡人的排斥与恶意并不是最恐怖的,这种宛如一潭湖水沉沉下坠的寂静与冰冷,才令人毛骨悚然。
灵希带着一行人缓缓地退入树林中,直到身后黏连不去的视线移开了,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被大冬天泼了一盆冷水的罗慧狼狈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她正想向替他们解围的灵希道谢,却听那扮相滑稽的少女冷冷道“你们坏事了。”
罗慧一愣,随即尴尬得面皮紫胀“我、我们没想到,只是问了一句话”
“黑衣送葬,白衣报丧。离人村里的黑衣人皆不可与生人对话。”灵希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入村须得静悄悄,莫把生骸死魂吵、待到子夜十二时,白衣摇铃家书到,这是大夏民间流传的童谣。”
灵希极目远眺,只见暗沉的天幕下,村子周围的枯木上缠着白色的麻布,上面密密麻麻的坠着无数沉重苍白的铃铛。
呼啸的寒风吹得白麻布不停地鼓张,然而那些数量多到让人难以想象其声势浩大的铃铛却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刚刚,铃铛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