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宣怀王”便有些坐不住了,他站起身正想往祭台上走时,护卫在一旁的楚老将军却突然抬手拦住了他。
“陛下,您龙体尊贵,何必以身犯险”楚老将军脸上尽是惊愕,似是没想到他竟当真要在如此群情激涌的情况下登上祭台,“这些平民手无寸铁,翻不起什么大浪。事后让禁卫军前来驱赶民众便是了,您只需要待在马车里说几句”
楚老将军言辞恳切,但齐虚真却直愣愣地仰头看着祭台上方,目眦欲裂,神情骇然“不行”
距离较远时尚且不觉,距离近了,齐虚真才发现天边垂云而下的光芒如一个破损窟窿中漏下的金穗,那黯淡微弱的光柱如有形态般照落在祭台之上。凡人或许感知不到,但他却能看得出来,整个咸临国的国运竟然在朝一个将死之人汇聚
该死的,该死的必须做些什么从未想过国运竟会流失的齐虚真强捺下心头的恐惧,果断迈步朝着祭台走去“她不是自请司命之仪求世人杀她吗寡人也是苍生,寡人也可持刀,若是寡人能杀了她,那一切便都是天意”
“陛下”楚老将军惊疑不定地低喊,再次上前拦住了“宣怀王”,“还望陛下珍重龙体,您出现在这里已经足够了,如何能以千金之躯去承担持司命刀的代价还请臣或者国师替您去持司命刀吧”
齐虚真原本满心焦躁不耐,他在心中破口大骂一介凡人能顶何用只有他才能真正杀了谢秀衣那厮。但被楚老将军一言点醒之后,他才稍微冷静了下来。站在楚老将军的角度来看,阻止君王以身犯险是天经地义的,以楚老将军的忠心,只怕会抱着“宣怀王”的大腿求他不要犯险。继续这般掰扯下去只会浪费时间,左右无论是“宣怀王”还是“国师”,本质都是他的一具驱壳
“爱卿说得对,国师与寡人平起平坐,理应由国师以身相代。”“宣怀王”冷静下来后,面上露出一丝宽和的笑,搀扶起已经膝盖触地的老将军。站在“宣怀王”身后的国师依言缓步而出,脱掉斗篷后露出其下一身神圣不可轻亵的国师长袍,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举步踏上了祭台的阶梯。
眼见有人登梯,祭台下的百姓们一阵骚动,“宣怀王”当即站出来,大义凛然道“寡人乃咸临天命之子,昔年因妄立皇储而犯下惊天大过,今日又怎可重蹈覆辙诸君,今日寡人在此,国师在此,便由国师代寡人持刀,由寡人代国师以承罪,以此叩问上苍”
“吾儿与尔是否有罪”
冠冕堂皇的话语,让隐隐暴动的人群安静了下来。“宣怀王”表现得宛如一个后嗣犯错而悔不当初的父亲,一时间,这番作秀也蒙蔽了世人的眼睛。更何况这些年来国师积威甚重,自大败夏国一事后,在不少平民百姓心中,国师已经与天神划下了等号。
由国师代君王持刀,想来上苍也会开眼,早些结束这场残酷疯狂的肉刑
沉默无言的国师便在万众瞩目的境况下走上了祭台,俯身自地上拾起了那柄漆黑的短刀。漆黑如夜的刀刃上还沾染着未干的鲜血,在这浮薄天光的拂照下隐隐映射出金红的光泽。短刀甫一落入掌中,齐虚真便感觉到了其中纠缠而来的阴寒斥力,但所幸他对谢秀衣恨之入骨,他的怨憎被司命刀转化为了另一股咒力,冲刷抵消了司命刀中原有的怨恚咒性。
果真如此,这司命刀是曾经的巫贤以罪人之秽血锻造而成的咒具,需以秽血洗之。每一次处刑,司命刀上纠缠的咒力便会越来越深,最终罪人即便不因伤残与失血而死,也会被持刀之人的怨憎折磨一世。远古时期的巫贤,果真既慈悲,又严酷。
“文常侯。”齐虚真略有感慨地抬头,对上了那与自己作对了十数年的宿敌的双眸。虽已在暗中博弈敌对许久,但这实际上是齐虚真第一次见到这位给自己下了无数绊子的死敌。以修士们的眼力,他一眼便可看出女子掩藏在锦衣华服之下的病态瘦削,以及那份无论多么浓重的装粉都掩盖不了的惨白失色。就连女子从容平静的笑颜,而今在他看来都不过是强撑姿态的色厉内荏。
他心中尽是胜利者的快意,嘴上却还假惺惺地唏嘘道“作为一介凡人,寡人承认你很了不起了。”
竟以肉体凡胎之身阻挡大势洪流十数年之久,无怪乎香主曾经指名道姓要取她的肉身魂魄。
“不过,也到此为止了。”国师持起了司命刀却宛如没事人般站在祭台之上,比起先前狼狈得满地打滚、涕泗横流的周士子,他实在是仪态万方,如同天人下凡,“文常侯总不会说,本国师乃世外之人,所以不配持司命之刀吧”
“怎会呢”女子温雅浅笑,“请。”
齐虚真勘不破谢秀衣掩藏在笑容下的真实,他狐疑地打开了灵视。果不其然,在他的视野中,谢秀衣浑身上下都缠满了看不见的因果线。更诡异的是,她的心脏上似乎纹着诡谲不详的黑色符文。那些符文如同一只漆黑的手,“五指”如蛇,既是抓握也是保护地环绕着谢秀衣的心口。
哈哈哈,他所料不错,她果真怀有“不死”的秘术
“如果这便是你的底牌,那本座只能遗憾地告诉你,凡间的井底之蛙也就仅有这样的眼界了。”齐虚真强自摁捺着即将得偿所愿的兴奋,走至谢秀衣跟前,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短刀,“以为仅靠一个脆弱的秘术便能万事大吉,这种天真的想法实在是大错特错”
利刃刺入胸口,因司命刀“不可致死”的特性,刀锋避开了要害。但是无妨,只要催动灵力灌入筋脉,顺着脉络毁去心脏上的符咒,便可
齐虚真的眼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充血晃动,但下一秒,低垂着头颅的女子忽而仰头,露出了一个令他呼吸一窒的甜美笑容。
“啪”,收官的最后一子,胜负在刹那间逆转。
“真遗憾,看来此局,是秀衣略胜半子啊。”
天旋地转。
直到身躯自高处陨落,如破败的木偶般狠狠地砸落在地上,齐虚真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回过神来。
他仿佛被可怕的噩梦魇住了一般,空白一片的识海中仅剩女人那美丽却也恐怖的笑容。与那些伴随着死亡与伤痛而来的恐惧不同,谢秀衣给他造成的是心灵上的冲击与震撼。齐虚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时中计,何时入局的他究竟哪一步走错了本已是穷途末路的死敌究竟还有什么后手这一层层交织的疑虑与焦躁已经侵蚀了他的神智,经年累月堆积下来的恐慌与不信,几乎是瞬间便摧毁了齐虚真的心防。
“啊啊啊啊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啊啊啊啊啊”
齐虚真竭嘶底里地尖叫,他眼角崩裂流血,双手疯狂地抓挠自己的皮囊。
他就好像一只沾沾自喜的猴子,一个跟头翻出了十万八千里远,自以为已经胜券在握,回首时却发现自己原来仍在他人的掌心之上。
“谢秀衣,谢秀衣,谢秀衣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
庞大的暗影笼罩在齐虚真的身周,如一个女人温柔垂眸的虚影,她双手微微合拢,齐虚真便如蝼蚁般被拢在她的手心上。
“你要杀谁”
在齐虚真崩溃疯狂的宣泄中,一道清冽冰冷的女声突然响起,在四周激起空洞洞的回荡。
齐虚真双目赤红地抬头,他疯狂而不顾一切地想要宣泄那挤压自己神魂与心脏的恐惧,但当他看清眼前的情景时,胸腔内那颗鼓噪沸腾的心脏却瞬间被冻结了。他看见了满地鲜血,还有那飞溅在墙上蜿蜒如蛇的痕迹,硝烟未绝的废墟中,不知是何种生物的血肉淋漓地洒落了一地。
而在这遍地血色的修罗场上,齐虚真却看见了一角不染纤尘的白衣。
“水纹剑徽”剧痛的心脏在微微抽搐,颤抖绵软的肢体却无力往后挪移哪怕只是一步。
“八品水纹剑徽”齐虚真面上露出了似哭似笑的神情,他瘫坐在地上不停地踢蹬双腿试图拉开距离,却始终不敢抬头。
“嗒”,直到那雪白的衣角在他身前停驻,他看见对方斜指地面、滴血不停的长剑,还有那负在对方身后,几乎已经成为一种标志的
“焦尾琴。”
齐虚真喃喃自语,他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几乎是每发现一个标志,他的绝望便更深一层。
令人窒息的寂静中,脖颈如同没上油的老朽机杼般僵硬抬头的傀儡,绝望地对上那双冰冷漠然的眼眸。
“无极道门,拂雪道君。”
这周天寰宇,符合这些全部特征的唯一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