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逝去之人守墓,为幸存之人醒钟这是暗门铭刻在骨子里的信念,因为站在暗处,所以才要为世人举灯。”
明尘上仙沉默了一瞬“但即便是为师,也有无论如何都救不了的人。”
“折柳发现苦刹时已经太晚了,纵使为师斩杀神身,祓除恶道,依旧有许多人落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绿图,清仪道人当年的亲传弟子,祈禳之道的大成者。这位若是能活到今日也应当是分宗掌门或是内门长老的师姐,她在神州陆沉之时抗争妖魔多年,终至灵力耗竭,伤重难治。道消身殒之际,绿图散去金丹期修士的气海,净化了永安被污浊的地脉。
五百年前,绿图的血肉化作光苔照亮一方,让其他幸存之人得以在地下造出栖息之所;五百年后,绿图留在高黎剑上的建木之种于苦刹之地生根发芽,将曾经的人间炼狱改造为如今的往世乐土。
不苦,五毂国灾劫中第一个因道心破损而堕魔的医修弟子,因为曾一心想做出能施予天下的不苦良药,故而其道号便为“不苦”。不苦天性良善,有悬壶济世之心,然而五百年前,她因为无力挽救受咒而亡的五毂国百姓。在亲眼看见自己怀抱的孩童化作一滩血水后崩溃入魔,她重伤了十数名同行的弟子,最终被高黎亲手处决。同时,她也是高黎道心破损以及诸多弟子于永安怒而拔剑的悲剧的导火线。
若浅,高黎的师弟,也即是苦刹之地中袭击宋从心、致使宋从心陨落红日的白面灵。若浅善使蛇影剑,他在当年的同辈弟子中天赋最高、剑道造诣最深。若不是他一心向剑,本心过于纯粹,当年的首席之位恐怕还有诸多争议。当年高黎率领众内门弟子前往五毂国援助人皇之时,于柳城遭遇截杀。若浅与其余数名弟子留下断后,之后便不知所踪,却不想竟是被外道制成了傀儡。
遥想当年,无极道门最为出众的三位天骄,“点翠天涯”的绿图,“隐天蔽日万重山”的高黎与“蛇影横秋”的若浅。如今却落得一死一残一不复,那三人并肩同行有说有笑的模样似乎还历历在目,但眨眼间,却只剩高黎孤身一人了。
明尘上仙语气平静地细数那些过往之事,巨细无靡的阐述,就仿佛一切都还鲜明如昨。
天道的心守誓约让他无法遗忘,那些过去的人便铭刻在明尘上仙的灵魂深处,变成他生命的厚度,衍化成了一本书。
他记住了神州大陆上的一切,如高山,如大地,如墓碑,如镇石。
但也正是因此,当所有人都在朝着未来前进之时,唯独他的时间被迫停止。
宋从心微微偏着头,听着师尊讲述那些过去的故事。似有若无的水光在她眼中打转,最终却是如涟漪般淡去,没能凝聚成泪珠。
师尊。如果世间的命轨遵照着天书书定的结局行进,那背负着一切、铭记着一切的您,究竟经历了什么
当年的外门大比,北荒山九婴灾变事件拉动了那场笼罩尘世的阴谋的帷幕。诸多外门弟子于幽州身死,各方势力与无极道门决裂,仙凡之间隔阂愈深。持剑长老为此引咎辞位,狼子野心之人登上权力之座,那个披着人皮的豺狼借由魔患之事替换或拔除纯钧上人的班底,软刀子割肉一般地凌迟着内门。他以天下大义之名,将那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送往无间地狱,却以此为荣,标榜着自己的功勋。
在那个黑暗而又绝望的故事里,内门没有令沧海、梁修、鹤吟、白庆等人的名字;曾经的“内门第一人”湛玄也只是浅浅地提及了一笔,道他在某一次妖兽之乱中失去了下落;身为分宗少宗的应如是行事越发偏激,隐隐走向了魔道;顶梁柱般的长老们疲于操劳,长者对晚辈的珍视与信任却反过来被有心人所利用,最终破镜难圆,往昔不复
暗门高举的灯火在风中摇曳,那些与他共同踏上众生道的人半道崩阻。于是最终,那条绝不该孤独的长路也仅剩他一人独行了。
在那至黑至暗的时刻,已经被封入神像中的师尊,又是作何感想呢
当脏水泼在人神的身上,用的还是那般荒唐可笑的污名,他为何沉默缄语是不是因为,他已经对尘世感到失望了
或许他很清楚,到了那种境地,无论再说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他不会对自身的境遇感到悲喜,他将自己的时光停驻,是为了尘世能够继续前进,但世事不如人意,总是让人枉付。
宋从心持起茶杯抵在唇上,抿了一口微凉的茶水“师尊。”
“我在。”明尘上仙回首,偏头望着她。
天光拂照着明尘的侧脸,这个宛如坚城般的人神忽而便有了温暖的错觉。
宋从心伸手去抓师尊的手,明尘上仙也没有反抗,他只是依旧用那仿佛被天光化去的眼神,安静地注视着她。那在长者看来还很年少的弟子收拢双手,将他的手背抵在自己的额上。她阖眼,宛若祈祷。
“徒儿想为师尊种一处花海。”
我想拂却尘寰的积雪,让青山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