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委主任被这么说,心里很开心,因为他当天就去房产局吹嘘过水琅一通了,“对了,正好你在,我就省得跑一趟了,周卉现在在家没事体,短时间内户[kou]转不回来,街道也没法帮她安排工作,但是你们家没户[kou]的人又确实多,要不是你有本事,找周复兴夫妻俩要了一部分钱,生活实在难过,即便现在有了钱,但母女三个人,后头[ri]子还那么长,不好坐吃山空,所以街道打算给她派一些糊纸箱火柴盒的活,你问问她愿不愿意做。”
“糊火柴盒?当然愿意做!”
周卉惊喜看着水琅,“是居委主任说的吗?确定能分给我做吗?”
“确定。”水琅坐在桌子边喝水,“大姐,你打算做?”
“做!肯定要做!”周卉把手上织了一半的毛衣放到旁边,“糊纸箱火柴盒这些活,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呢,街道一般都是分给特困户困难户,我早就想过这事,但我户[kou]不在城里,以为排不上号,没想到街道居然会派给我。”
糊纸箱这些,水琅以前听说过,但从来没看人做过,“这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看手速快慢,糊一千个火柴盒能赚六毛钱,手速快的一个月能赚十块钱呢,正常手速的大概能赚五块钱。”周卉脸上充满了希望,“我以前帮弄堂里的[nai][nai]做过,虽然做的不多,但不是新手了,一个月应该可以赚到五块钱。”
“还有我!”
二丫在一边听了半天了,小舅妈之前说城里有比下地挣工分更多的赚钱机会,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我会帮妈妈一起糊!”
“我也要帮妈妈糊。”大丫举手,眼里也充满了希望,她们赚钱,就不会是别人嘴里的小舅舅小舅妈的拖油瓶了,“我跟妈妈一起做,也能挣五块钱。”
“我能挣十块钱!”三丫不知天高地厚放话。
“那这一个月跟人家工人赚的也差不了多少了。”
水琅说完,几个丫头全都兴奋笑了起来。
工人哎!
那可是全村人都羡慕的对象!
连村支书和村支书老婆见了都要讨好的人哎!
她们居然要和工人赚的差不多了!
“正好,我要说一下吃饭的事。”水琅将当时周光赫给她的票子钱都拿了出来,“大姐,你现在坐着轮椅也是可以去菜场买菜了,米面这些重的东西,等我们有空了去买,烧饭的话.......”
“这个轮椅高度正好能够得着厨台,煤气灶高了我不用,我用煤球炉子烧饭就好。”周卉现在整张脸,不论是皮肤还是神采,比起之前,都大变样了,“这轮椅特别方便,我两天就用习惯了,你安心去上班,不要担心我们,对了,房产局的工作应该不便宜,之前复兴的钱,先给了我。”
周卉划动轮椅到房间里,出来时怀里包着一个绳子编起来的包,“都在这里,你拿去备着。”
三千块钱全部递给了水琅,刚才还为糊一千个火柴盒能挣六毛钱,不知道一个月糊多少个才能挣到五块钱而高兴不已的大姐,这会脸上,眼里,神[se]里,没有一丝不舍得,也没有一丝心疼。
水琅心头鼓胀着,酸涩冲向鼻尖,抬手揉了揉,“大姐,没听说要[jiao]钱,你先拿回去。”
“你拿着吧,放你那。”
“哎呦,你先拿回去。”
水琅一转头,看着三个丫头身上还穿着之前她给的红布,做的新衣服。
天气冷,大丫外面套着多半是外婆的蓝[se]外套,两个袖子是用灰布白布缝上的。
二丫光穿着红[se]衬衫,没有外套,三丫外面套着一个底边毛线松散的毛衣背心,也不知道是舅妈家的小阿毛的衣服,还是楼上大哥家两个女儿的衣服。
之前光着脚,后来周光赫买了三双鞋码正好的攀扣方[kou]黑布鞋,二丫这两天不知道是不是吃得好,长高了,脚趾将布鞋塞得鼓鼓地,有四根脚趾关节将黑布顶起来了,明显是小了。
大姐自己,就穿了一件灰布褂子,还是那条剪了一半的黑裤,两个裤腿用绳子扎了起来,脸[se]由红黑干裂转成了蜡黄,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些红润。
从小三那得了很多票子,接着从周光赫那里得了很多票子,又从派出所得到了很多票子的水琅,发出了邀请:“大姐,我们一起去逛百货商店吧?”
周卉坐在轮椅上被推进百货商场,袖扣里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心脏也跳动地非常不正常,后背汗都出来了。
这是紧张,也是激动,更是感动。
做梦都不再敢想的事,居然被水琅做到了。
水琅带她来逛百货商店了!
还是淮海中路上的百货商店!
大丫三丫表现得比妈妈还紧张,刚才一路经过高楼大厦,头一回见到这些房子,世界观受到强烈冲击,现在还没反应过来,紧紧跟在小舅妈身边,生怕走丢了。
二丫出来过一次了,整个人轻松自如得很,刚才一路上还给大丫三丫介绍,妈妈的轮椅是在哪个商店里面买的,生煎包油条豆浆大饼是在饮食店里买的,饮食店里面买早饭小吃,买菜要到招牌最大的国营饭店去买。
进百货商场之前,二丫已经被大丫三丫崇拜地眼神,捧到天上去了。
进了百货商场,又从天上掉下来了,挨在小舅妈身边。
这地方她没来过。
看着真高级!
居然有三层楼,每一层楼有好多好多家店,衣服鞋子瓶子罐子什么都有,玻璃柜台里,靠墙的架子上,密密麻麻摆满了东西,每一个东西她们都没见过,每一个东西都让她们移不开视线。
“两瓶雪花膏。”
水琅走到[ri]化品柜台,掏出[ri]化品票,递给营业员。
“友谊牌还是雅霜?”
“友谊牌。”
主要量大!
雅霜就一小罐,价格还要贵上一块钱。
两瓶白[se]大罐雪花膏,放到柜台上,水琅拿起一瓶,“大姐,这瓶你和三个丫头用。”
“啊?我们的脸就不要用了。”
“你们的脸比别人差?为什么不用?”
周卉心里一暖,笑道:“行,你说了算,买什么,你都说了算。”
轮椅后面有放东西的袋子,特意这么设计,百货商店买东西也不送包装袋,水琅将雪花膏放进去,手上不用拎任何东西。
“雪花膏,是香香。”
二丫偷偷跟大丫说着,两个人都抑制不住笑脸,紧紧跟着小舅妈的步伐。
水琅拿起布匹往大姐身上比对,每一个颜[se]都好看,完全选不出,最后拿了个玫红[se]的比对,“大姐,虽然你现在皮肤还很黄,但长得是好看,这种颜[se]居然都能hold住。”
周卉摆手不要玫红[se],“这个,这个太艳了,我不能穿。”
“你确实还是更适合素雅的颜[se]。”水琅挑了不薄不厚的布,早晚温差大,穿了不冷也不热,豆沙[se],又挑了稍微偏薄的香芋紫,都是纯[se]素布,“大姐,满意吗?”
“水琅,布票都留给你们做新衣服吧。”周卉不看那些布,劝道:“你跟小弟上班,要穿的好,穿的体面些,我在家有身上这件褂子就足够了,真的,真的足够了。”
“他天天穿公安服,用不着那么多布票,你在家怎么了,在家也要穿得干净舒心,再说你现在有轮椅,还要去菜市场买菜,更得穿得好一点了。”
水琅对营业员点着头,付了布票和钱过去,“再说了,你穿得好,走出去就是我们的体面,说明我们对你好啊。”
周卉被说笑了,“你真把我说服了,说心动了,行,那我每天就穿得体体面面,让人看到,你们对我有多好,也让我自己心情好。”
“这么想就对了。”
水琅走到皮鞋店,想到有一个公安的家人,给了三张皮鞋票,回头看着三个丫头仅此一双的鞋,走进店里,拿起一双攀扣小皮鞋,“买小孩子的鞋,票子怎么算?”
营业员:“看孩子的脚大小,一般成年男人的鞋票,能买两双童鞋。”
“那这么小的孩子脚怎么算?”水琅指着三丫的脚丫子。
营业员看了看:“呦,这孩子不到五岁吧,鞋码17左右,算半张是有点吃亏,这两个大的要是也买,倒是能算一张。”
“这两个子不高,算半张都多了。”水琅看着店里的皮鞋,式样都是具有年代感的,领证的时候周光赫给她买了一双,想到他自己还在天天穿着那双军鞋,好像没看到有替换的,不如拿双皮鞋凑单,穿着皮鞋以后抓犯人,也是一件武器!
“两张皮鞋票,换三双童鞋,一双大人鞋。”
难得有人这么大手笔,三个丫头长得确实也很瘦小,一量三丫的脚,比估算的17还要小,只能穿15的鞋,营业员便做主卖了!
等拿大人鞋的时候,一听说44码男鞋,营业员脸又绿了,直喊着亏大了!
他还以为是要买小姑娘自己穿的呢!
“小舅妈,我能不能再买一双白袜子?”
三丫抱着皮鞋,大着胆子问:“我看见小敏和弄堂里的小姐姐,都穿小白袜配黑皮鞋。”
大丫猛点头:“走起路来,像是小天鹅。”
“是她们说自己是小天鹅,说我们是丑小鸭。”二丫说出实话,“小舅妈,袜子贵不贵?贵我们就不买了。”
“袜子,好像不要票吧。”水琅又退回去皮鞋店,“你们这有卖小白袜的吗?”
“有的,一毛钱一双。”
“拿三双!”
三个丫头抱着塞了小白袜的皮鞋,舍不得收起来,走着走着,就低头闻一闻,新皮鞋的味道真是太好闻了!
大丫小跑到水琅身边,“小舅妈,你不买东西吗?”
“买,我缺个包。”水琅走到一家皮具店,沪城雨多,布包要布票,绳子包觉得没有隐私感,索[xing]就买皮包了,“大姐,你挑一个。”
“我?”周卉连忙摆手:“包我真的就不要了。”
“妈妈你挑一个嘛。”二丫催促着妈妈,“新衣服配新皮包,我想看你背。”
反正也说不过小舅妈。
小舅妈想买的,哪一件没买成!
“买回去装钱。”水琅笑着拿起一只斜跨牛皮女式包,带拉链带隔层,“再背上这个,就真的是体体面面了。”
弯月一样的包型,看着文雅淑女,周卉压抑在心底追求美丽的心,久违地,突然跳动两下,“那,那贵不贵?”
“大姐,这个就当我送你的。”水琅前面付账的,除了三张皮鞋票,都是用的周光赫给的钱票,“本来想我们俩买一样的,想了想,万一要是拿错了,容易耽误时间耽误事,我还是拿这个吧。”
也是斜跨包,包型是邮差包类型,翻盖的皮扣,黑[se],简单大方,能装东西,时髦又洋气。
周卉点头,“好看。”
两个皮包到手,直接背在身上,[kou]袋里的钥匙,钱,票,手帕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放进包里,顿时觉得走起路来,都轻松不少。
再看周卉,商店营业员已经把带子调到腰以下,原来调到最短还是有点长,容易卡住轮椅轮子,现场开了三个孔,现在是全沪城最完美契合大姐的包了。
“谢谢你,水琅。”周卉跟之前女儿们一样,把皮包拿起来闻了闻,又放下来,转回腰间,欣喜看了片刻,“只有你,还拿我当个正常人打扮。”
水琅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只要等着时间往前走,多读书,多走路,打开认知,就知道世界很大,很宽旷。
出了百货商店,水琅几人又奔向国营商店。
三个丫头一人又得到了可以做一件碎花衬衫的棉布,崭新的黑布做裤子,还能自己挑选一个颜[se],一种材质做外套。
大丫挑了天蓝[se]呢绒,二丫挑了橘红[se]厚布,三丫挑了粉红[se]灯芯绒。
“[ri]子看来真是要好了。”周卉看着营业员裁好的布,“以前好像没有在商店里看到这么多颜[se],一般都是黑白灰蓝[se],红[se]都很少见。”
轮椅后面的袋子已经塞满了,水琅拿着几捆布放在大姐怀里,反正坐在轮椅上被推着走,累不着,“以后颜[se]会越来越多的。”
水琅自己也选择了黑[se]厚布,又买了蓝[se]厚布准备给外婆,然后将所有布一起送到外婆家,让老人家帮忙做衣服。
“外婆这下要开心坏了。”周卉抱着各种颜[se]的布,还没送给外婆,自己已经要开心坏了。
水琅在商店又称了[nai]油饼干,新出炉的[ji]蛋糕,称了刚上市的青苹果和青橘子,给家里添了一些小工具用品,刷锅洗碗用的丝瓜瓤,洗涤灵,[cao]纸,手电筒的电池,铁饭盒......
最后中午没回去烧饭,推着大姐到国营饭店门[kou]排队去了!
国营饭店平时挤起来不顾人命死活的样子,今天大家伙全都很顾虑坐在轮椅上的周卉,以及水琅和三个丫头。
虽然她们聚在一起看起来很可怜,但可没一个人会忽略她们身上与车子上塞满的让人眼红的东西,以为她们就真的很可怜。
就连一向嚣张的服务员,远远地打量了她们买的东西以后,问她们要什么菜时,声音都温柔了不少。
水琅饿坏了,看着今天午市摆出来的菜单,这个时候的饭店,不是你想吃什么就能点什么,而是要看饭店后厨大师傅烧了什么。
“响油鳝丝一份,半只白切[ji],双菇菜心一份,南瓜红枣一份,五碗米饭。”
第一份端上来的菜就是第一个点的菜,一直到后世,都是沪帮菜馆里必不可少的名菜,响油鳝丝。
圆白瓷盘子,装着去掉骨头划成丝,经过浓油赤酱爆炒后,鳝丝微微蜷曲,油光透亮,酱香浓郁。
“这菜我可做不来,也不敢做,在饭店里尝尝蛮好。”
水琅夹了一筷子放嘴里,柔嫩爽滑,胡椒粉恰到好处,舌尖一旦尝过这样的鲜美,终身难忘,“大师傅的手艺很好,快尝尝。”
“我也有很多很多年没吃过这道菜了。”
周卉没有客气,拿起筷子尝了尝,一尝就被鲜美地停不下来。
三个丫头没吃过这道菜,看着像蛇,像蛇才好呢,村里谁家抓了蛇,都要美上天,喊着,开荤啦!
除了响油鳝丝,桂花糖藕也是水琅觉得,看着就不好做的菜,这道菜是给三个丫头点的,一端上来,果然,丫头们眼珠子就转不动了,直勾勾盯着瞧,等舅妈一发话,立马大[kou]尝了起来。
对于三个丫头来说,今天就像是第一次吃的桂花糖藕一样,甜甜蜜蜜,回味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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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买的?”
“不喜欢?”
“喜欢!”
周光赫拿着皮鞋翻来覆去看了半天,看着看着,抬头看一眼水琅,再嘴角带着笑低头继续翻看,再抬头看着水琅,笑意止都止不住,“怎么想起来给我买鞋了?”
“凑单。”
“.........”
周光赫从桌上[chou]了一张报纸铺在地上,再将皮鞋放在报纸上,只要多看一眼,嘴角弧度就低不下来。
这说明,小姑娘心里有他了。
其实早在昨天从兜里掉出来几百公升汽油票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
明白小姑娘心里有他。
只是小姑娘一向嘴硬心软,不喜欢表达,嘴上说的与行动做的都是相反的。
关了灯。
周光赫掀开被角,没等人睡[shu]了钻过来,他又掀起了军绿[se]被角,人也往那边挪了挪。
房间里骤然响起一声闷哼!
水琅伸手开灯,掀开被子起身,又对着周光赫踢了几脚,“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动什么歪心思了?”
周光赫捂着肚子,脸[se]因被踹到的地方憋得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刚才的自信也全都被踹没了。
小姑娘的心里到底是有他还是没他,完全不确定了。
水琅坐在床上,蹬脚把人推下去,再把棉被也蹬下去,“你今晚,不对,你以后,都睡地下!”
周光赫抱住棉被,感受到温暖,瞬间又觉得,小姑娘心里还是有他的。
否则,怎么会在这种时候,还担心他会不会冻着凉。
是他过于着急了。
周光赫侧躺在地上,看着外面冷冷的月光,将身上的被子裹得更紧。
.......
打了两天地铺,天公作美,持续降温,夜里,周光赫不停咳嗽,不知是不是咳得太假,总之,还没等到小姑娘心软。
但周光赫一点都没受打击,小姑娘对他的好,心里有没有他,他都能感觉得到,这不是不让他上床,就能否决掉的。
周光赫很自信,从没怀疑过这份自信。
直到被大伯伯叫到房产局,细问水琅的详细情况。
“战友的妹妹?”周局长将厚厚的一沓档案,推到周光赫面前,“她是独生女,家里没有一个人当兵,你知道她母亲是谁吗?十里洋场赫赫有名的水慕晗,华侨商会的会长,买办起家的大亨水从骞的独生女,上一代和上上一代没有任何子侄,即便有,祖辈有这种洋行买办背景,也不可能当得成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