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发展总是不会如人所愿。
月到中天,三更未至之时,三位咒术师还没来得及进行不合礼法的“夜探后宅”行动,就看到了门外透来的光亮。
只有咒术师可见的光,让时间恍如来到白昼。
如同在太阳下小睡时梦的碎片,又像高天原之上天照大御神的辉光。
极亮。
但稍纵即逝。
“晴明起来”贺茂保宪把不太清醒的安倍晴明从被子卷儿里拽了出来。
而菅原慧生的行动最为迅捷。
他几乎追着光消失的尾巴,来到了之前发现有咒术师居住的小院。
推开门,只看了一眼,菅原慧生就愣住了。
没有想象中“被软禁的咒术师”,也没有“出身平民的术士妾室”,更没有“值得武藏七党串联的阴谋“。
只有一个蜷缩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甚至还在流口水的小女孩。
身体里的咒力满溢。
四周地面上的新鲜残秽还在闪着辉光。
他艰涩地小声对刚刚赶来的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说“安倍大人,贺茂大人,我们之前一直猜错了。”
这是横山党魁仅仅四岁大的嫡孙女儿,星姬。
她的母亲是横山党武士集团的下一任主母,也是源氏下嫁的远房庶女。因此,这个孩子与之前所有神秘失踪的人一样,都与源氏乃至皇室有一丝血脉关系。
千百年来,最是无情帝王家。
父子相残,兄弟阋墙所谓“血亲相噬”,是自古以来所有皇族都避不开的诅咒,在日本也不例外。
数百年来天皇庞大的家系内斗不断,乙巳之变、壬申之乱、承和之变、应天门之变平氏、源氏这些数百年前分离的天皇旁系族裔也纷纷卷入其中。残酷的斗争和厮杀,积累了几十代人,终于化作具体的诅咒,并以术式的形态诞生在一个旁系又旁系,几乎已经不算贵族的小女孩身上。
实在是讽刺。
“仅仅只是睡梦中无意识地发动术式,就会死这么多人吗真是可怕。”安倍晴明感慨地说。
这可是超远距离,仅仅依靠血脉相连就能完成的咒杀。
“不是单纯的咒杀,而是吞噬。”菅原慧生说,“她的术式刚刚发动过一次,体内还有来自他人的咒力没有消化干净,等明天一早,这些咒力就都是她的了。”
在三位咒术师的注视下,小女孩翻了个身,小声说了一句“姐姐你去哪儿了不和我玩球了吗”的梦话,又陷入沉睡。
“这真是所谓的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啊。”安倍晴明烦躁地拈着发尾,抬眼望向菅原慧生,“你打算怎么办狠得下心吗”
要杀了这个小女孩吗
这无疑是最稳妥的办法。她的存在,甚至可以威胁到高高在上的天皇与权倾天下的摄关外戚藤原家。如果让她活着,简直是后患无穷。
但是,一个四岁大的小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她只是在梦里,本能地发动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术式。
“我”菅原慧生终于下定决心,“天元大人能封印她的术式和咒力。”
“封印她吞了接近有五十人的生命,真的能完全封住等她长大,学会动用这些咒力”
“我会好好地教导她的,我用性命担保。”
“性命真廉价。”安倍晴明冷笑一声,说,“我要观察她一天。如果她已经迷失了本性,那么我就只能做恶人了。”
“”
“如果她通过考验,明日傍晚的逢魔时刻,我会用咒灵策划一场袭击,掳走并且杀死这个小丫头。然后由师兄和你来祓除咒灵,彻底解决武藏这里的事情。”
“只能这样了。”贺茂保宪说,“我也不想对这么大的孩子下手,她比我女儿还小一点。”
“多谢您,安倍大人,贺茂大人。”菅原慧生诚心实意地感谢二位来自平安京的咒术师。虽然他们是天皇和藤原氏的人,但是仍然愿意给这个无辜的孩子一次机会。
“谢有什么用”安倍晴明凉凉地说,“重要的是你得负起责任。一旦事情搞砸,死的人可能远不止一个两个。”
第二日白天,菅原慧生独自来到庄园外。
虽然他只是个不持戒的带发修行者,但也在奈良东大寺天元座下耳濡目染十年,无论对象尊卑贵贱,济世救人的使命感几乎已经刻进了他的骨骼里。
今晚他就会离开,所以在走之前还是要去看一眼昨天那个男孩。
只是他没有想到,安倍晴明和贺茂保宪竟然都在。
他们站在男孩家的小屋外,袖手看着低矮茅屋上方虚空中一团漆黑的、形状丑恶的物体。
一层层惨烈的血肉蠕动着,遍布裂口和恶疮,正中央长着一只眼睛,正闭目沉睡,让人无端联想到某种不祥的胚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