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阖目,任两行清泪滚下脸颊,指尖狠狠嵌进掌中。
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勇气推门而入,我转身,逃得狼狈。
刚回到自己的房间,我就觉得腹中阵阵坠痛不止,两腿间好像还有一股热意流了出来……
我疼得没有力气站稳身子,双腿一软,膝盖重重落地,磕得我眼前一黑,差些晕死过去。
我艰难撑着身子,伸手搭在旁边桌角,暗暗用力。
余光无意瞥见地上的湿痕,是血……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猛力关门的声音,我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本以为是他回来了,可外面静悄悄的,根本没有脚步靠近的声音。
心里唯一的那丁点希望也破灭了。
龙玦,你果然还是让我失望了……
“须慕淮、阿淮。”我声若蚊蝇地捂着腹部痛吟出来……
本以为我现在虚弱成这样,须慕淮是不可能听见我的呼唤。
可两秒钟后,一股清风破门而入,还是化形在了我身后。
“后土!”须慕淮紧张地扶住我,立刻用自己的神力帮我稳固胎气,“别害怕,疼不疼?一会儿就不疼了,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本来胎像就不稳,还总是大喜大悲!你要有个好歹……我和土伯还得再等你几十万年!”
胎像不稳?
我抓住了重点,靠在他胳膊上心慌意乱地询问:“不是说,我这一胎很好么?为什么总是这么脆弱,动不动就流血……”
须慕淮怔了下,之后搂着我责备:“这一胎再好也经不起你这个母体如此闹腾,女人怀孕本就艰险虚弱,更何况你的身体打小就不是很好,你腹中的孩子肯定更要千倍万倍的仔细。
你方才,是受了什么刺激,为什么情绪起伏这样大,龙玦呢?深更半夜的他怎么不在你身边?”
有他的灵力帮我安抚肚子里的小家伙,我终于有功夫喘口气了,腹中疼痛渐渐被压制了下去,我扶着桌子从须慕淮怀里出来,“他,有事忙去了。”
须慕淮一眼看破我的掩饰:“你俩,不会来真的了吧?他是不是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让你伤心了?这个时辰他不在你身边,这不正常……
后土,你告诉我他究竟做了什么让你难受成这样?我现在就替你找他讨说法去!”
“阿淮!”我攥住他的胳膊不许他插手,满头虚汗的无力道:“我们两个人的事,我们自己解决……他今晚可能中计了,他的反应不正常。”
“中计了?中什么计?”须慕淮追问。
我道:“美人计……他说话的声音不对,会不会是中了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我也是后来才想起这档子,可以龙玦现在的本事,他不可能控制不住……
须慕淮想了想,道:“你在屋里等我,我去查查!”
他扶着我在床上坐下,自己则风风火火出了房间。
没多久,他再次现身我眼前,脸色凝重:“是残留着不干净法术的气息,不过他能压得住,凤颜的房间已经没人了。”
我哽了哽,心情越来越低落。
当初我中了那个蛇妖的和合引,凭着自己的毅力愣是咬牙以凡人之躯对抗妖术熬下去了。
他可是神,怎么换了他,就撑不住了呢?
“你别太担心,后土……你要相信龙玦的为人,他不会、让你重蹈当年覆辙的。我现在就去寻他,同他问个清楚!”
“别问了。”我哑了嗓子,和他下命令:“今晚的事情,你就当做没发生吧,也不要去问他。”
“后土……”
“他中了脏东西情有可原……我在意的只是他没有反抗。”
就那样让凤颜亲了他,究竟是迫不得已,还是、他心里本就想……
须慕淮看着我魂不守舍的模样没有再说话。
半晌,他才迈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月亮轻叹,“路是自己选的,总得走下去。当年我也劝过你,何必执着于一段孽缘……可你啊,就是心大。
后土,我一直视你为知己,看你为情所伤还遭了这么大的罪,我心里也不好受。
你们两人之间的感情问题,的确还得你们自己看开、化解,不过,后土,这些年他为了等你,也吃了不少苦,连土伯都被他的诚心感动了,或许真有什么误会,他若真的还爱着凤颜,这么些年约莫早就……
我也吃不准他心里究竟有没有凤颜,男人么,对初恋有点余情也正常,但这点余情或许并不足以让他生出和对方长相厮守的心思。
余情只是余情,若论娶回家过一辈子,还是身边这个最合适。这就要看,你是否能接受他的这分余情了。”
“要是接受不了呢?”
“会很苦。”
对啊,现在不就是接受不了,很苦么……
深夜。
我忘记自己是怎么孤单一个人在床上睡着的,梦里的一幕幕反复上演,吵得我脑子疼。
“我今日来,是想告诉你,我要娶凤颜。”
肃穆寂静的神殿内,三百阴官侍女肃立在大殿两侧,彼岸花伴着洒金光芒在我袖边萦萦而舞。
我端着茶水的手僵硬,抬眸看向殿中央伫立的两抹人影。
杏花绽放在娇俏姑娘的鬓边,姑娘含羞红了脸,低头不好意思见我。
一袭墨青龙纹仙袍的俊逸男人眉眼清冷,手里紧紧握着姑娘葱白的玉指,启唇,一字一句道:“我要与凤颜成婚了,吉日定在半年后,想请你,赐婚。”
他愈发懂往我心上哪个方位捅才最疼、最致命……
“你喜欢,也好。你想和谁成婚不必征求本座应允。”
我装作若无其事地饮茶,心却早已千疮百孔。
他不依不饶:“颜儿曾是陵阳君的妻子,若是直接与我成婚,恐是对她名声不利,只有你赐婚,颜儿才能名正言顺做我妻子。”
原来不是来征求我的同意,只是为了替他心上人挣名分来了……
他当着三百阴官仙侍的面向我求赐婚玉旨,一时间整个神殿都嘈杂了起来。
殿下的阴官议论纷纷,直呼他离经叛道。
“那凤颜仙子可是陵阳君的妻子,如今还没正式和离呢,这龙玦少主就心急求娶,这岂不是污了混沌神宫的名声!”
“凤颜仙子难不成想一女侍二夫?”
“凤颜仙子当初要与陵阳君和离,陵阳君虽然答应了,但一直没有给官方文书。娘娘这道玉旨若是下了,就等同于强断陵阳君与凤颜仙子的婚事,传出去……便是娘娘连人家两口子的家事都管,娘娘的弟子抢别人妻子,这可真是,道德败坏啊!”
“真是成何体统!龙玦少主简直是被娘娘给惯坏了!”
我端坐高台,却被他一句话乱了心神……
很久,我问他:“你真的想好了?”
他道:“我心悦颜儿,此生,非她不娶。”
好一句非她不娶。
我苦笑,揽袖放下茶盏,起身离开:“传本座口谕,凤颜仙子温婉贤淑,德才兼备,翩翩佳人,今赐婚于龙玦,允二人择日成婚。”
回头,我深深看了一眼面不改色的他,淡淡道:“你想要的,本座都会成全。你可满意了?”
他低头,云淡风轻,言语疏离得像一个陌生人:“自然满意,还有一件事,颜儿身体不好,我打算带她离开冥界,去凡间准备成婚。”
我走下步步云阶,广袖一挥:“允!”
留不住的,终究该放手。
梦里,我好像还从上帝视角看见了我将殉劫那段时日,在人间的龙玦与凤颜……
凤颜一袭白衣纯洁妩媚的软身躺进龙玦怀里,指尖勾着龙玦的墨发把玩:“又是下面传来的?娘娘为了骗你回去,可真是煞费苦心。”
他挥手便将土伯传给他的那封信件焚毁成灰烬:“黔驴技穷!她素来心思深沉旁人难以猜测,这回更是用死来骗我,呵,她这样命硬的人怎么会死。”
怀中女人媚眼如丝:“万一,真是娘娘出什么事了呢?土伯大人这隔三差五一封书信,怕是真着急了。”
“那也同我没有任何关系!”男人眉眼间尽是残酷的冷漠,搂着怀中女人深情款款地告白:“即便她真的死了,也同我无关,颜儿,我如今只想守着你,好好过完余生。”
他想守着凤颜过完余生,所以他是真的并不在意我的生死,要不是我死后他体内那层禁锢随我一同消散了,让他想起了幼年的那些事,想起了凤颜曾背叛过他,我也不可能成为他的首选……
其实,我只是他退而求其次的选择罢了,如果凤颜没有背叛他,或者那段记忆没有被释放……他早已是凤颜的丈夫了。
救我,究竟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愧疚,想要报答救命之恩。
凤颜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就爱凤颜,我是,他也可以爱我……
一梦醒过神,我已满脸泪痕,控制不住地抽泣出声。
他是在我睡着时回来的,这会子正搂着我安睡,听我捂着脸哽咽低哭,他内疚地伸手为我抹掉脸上泪水,哽了哽,道:“又做梦了……乖,梦里的事情不会发生。”
他好像,每次都能窥见我梦里复苏的前世记忆。
“你别碰我!”我推开他的手,指腹在触及他的掌中冰凉温度时,才突然察觉他搂住我的怀抱,渗着寒气……他身体好冷……
“你怎么了,为什么身体这么凉?”
关心他,似乎成了我的本能。
他轻叹,把我往怀中箍得更紧些:“我没事……都是我不好,别生气了,你腹中还有孩子,他会闹你的。”
我回过神,再次扭过头背朝他,抠着枕头低喃:“为什么每次被抛弃的,都是我……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情,你说你看不清我,其实,我又何尝看清过你……真心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不好受。真希望,你也能感受一回。”
“鳞儿。”他唤我的声音颤抖,把头埋在我的背上,“对不起。”
晚了,你真正欠一声对不起的那个人,已经为了心中的众生,死在了那场滔天大火里。
翌日。
我和白竹在院子晒桂花,陆锦年来帮我爸送东西。
“这是白叔让我顺路给你带过来的,他从街上买的石榴,白叔说每年这个时候你都吵着要吃红彤彤的石榴,今年没见你要,可能是你在家太忙忘记了,他就先给你买了。宸宸,你原来……喜欢吃石榴。”
我接了他一兜东西,拿出来两个分给白竹和陆锦年,语气恹恹道:“我是从小就喜欢吃石榴,小时候我身体不好总是一到秋天就咳嗽,我爸就得煎好多中药给我喝,我怕苦,我妈就用石榴哄我。
我不会剥石榴,我妈就把石榴一颗一颗剥好,放进碗里,端给我吃……我妈走后就没人给我剥石榴了,倒是我爸,每年这个时候都记得给我买。”
“你喜欢吃石榴,那、我以后在我那多种上几棵石榴树,等秋天到了,你想吃石榴就去我家摘。”
陆锦年瞧着我发白的脸色,终究是不忍心的抬了手,想要触碰我,又不敢,“宸宸,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两天没见,人变得这么憔悴?”
我蹲在地上默默剥石榴,剥得手都疼了,“没怎么,我这两天脾气不是很好。火大。”
白竹一口啃掉了一块石榴皮,叹气:“啧,这世间为情所困的人呐!”
陆锦年哽了哽,“他,还是选了别人?”
我抠出了几颗石榴籽,塞进嘴里:“喜欢吃糖的人能和不喜欢吃糖的人成一对么?”
陆锦年怔住,许久,才恍然明白我的意思:“或许,你可以换个,和你一样喜欢吃糖的人共度余生……”
换?
我无奈一笑,抠石榴抠得艰难。
他沉默少时,突然伸手把我手里的石榴抢了过去,“我给你剥。”
手法很娴熟地剥了一小把,拿过我的手放在我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