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她都哭成这样了,她叫他,他不可能没听见。
只是他不愿意再出现罢了。
“桃泠,桃泠……”我心疼地看着女孩那张哭到苍白的脸,只能骗她:“土伯很快就来了,很快。”
“宸宸,疼……”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而我,只能用她喜欢的人逼着她撑下去:“桃泠,你要撑下去,他们很快就办完事了,很快就回来了。桃泠,你想见到土伯么,你想知道他到底长什么样么?
熬过去就好了……桃泠,你都吃了这么多苦,不能半途而废。”
“宸宸……”
我拿着她的手贴在脸颊上,趁她有了希望能控制住自己了,赶忙将土伯留下来的那条手串拿出来,套在她手上。
“这是土伯留给你的!是条漂亮的琉璃手串,桃泠,你不是还要等着他吗,你要乖点,坚强点。”
原本我是打算等桃泠眼睛好了后,再把这手串给她的。
她摸到了手串就像是有了盼头与支撑,咬牙攥着自己腕上的琉璃珠串,忍着疼,可怜地压着嗓音,只能发出颤抖的呜咽。
她终于情绪稳定了下来。
白竹欲言又止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她是担心我现在骗了桃泠,以后桃泠知道真相,会更痛苦……
可只有这样才能让桃泠撑过这一晚。
——
整整一夜,我和白竹都守在桃泠床边,眼都不敢合一分钟。
好在,桃泠终于撑下来了。
天亮,桃泠昏昏沉沉地睡着了过去。
我帮桃泠掖好被子,白竹熬得受不住便躺在桃泠身边陪她一起睡了。
我安顿好两人,出门关好门窗,去院子里打井水洗把脸。
一捧凉水扑在脸上,我瞬间清醒了五分。
伸个懒腰出大门走走。
刚踏上门口那条碎石小道,便有两股阴风忽从我身后窜出来,带动我一袭蓝色裙琚飞扬。
阴风顷刻在我眼前化出了两抹黑色古代官员身影,头戴官帽身穿深青官袍,脚踩祥云靴,手拿判官笔功德簿。
他们突然出现吓得我前行的步子一顿,紧接着两阴官就恭敬揖手向我行礼:“夫人,我等奉酆都大帝之命,前来接夫人回宫!”
是龙玦的人……
我云里雾里就被两阴官穿过雾蒙蒙昏沉沉的时空隧道带去了战火刚刚平息,一切归于平和,宫殿肃穆,琼楼玉宇,阁阙相接,开满旖旎彼岸花的冥界酆都。
到了目的地,两位阴官眨眼便消失在如火如荼的百里彼岸花海里。
独留我一人伫立花色中,沐着迎面而来的清风,一身鎏金墨纱紫袍被风扬起,好似一片流光飘逸的流云。
我傻傻低头看自己这身冥界神的打扮。
交领暗紫广袖长裙,裙面鎏金,光泽好似水里揉碎的璀璨落日,稍稍晃动,便有繁星入海之美感。
墨纱垂罩在繁星之上,敛了鎏金光泽的夺目,却又添了几分稳重与沉静。
九凤盘绕的墨色腰带织金落紫,腰下紫水玉打的腰链垂压在薄纱上,佩以玉铃玉组,行动便有叮当脆响。
上辈子我最喜欢这串紫玉铃玉组,也喜欢紫衣。
只有在出门办事时,才会换上简单的白衣或墨裙。
不知道龙玦还记不记得,这串玉铃,是他幼年拉着我一起逛上元节,在鬼市猜灯谜赢下来的。
那时他问我喜欢哪个奖品,我指了这串玉铃铛。
后来我在鬼市给他买糕点,他真就偷偷把玉铃铛赢下来了。
没多久,鬼市上元节有个瘸腿小鬼把猜灯谜活动的首奖给拿下了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冥界。
他在鬼市被迫出了风头,也害得自己招来了无妄之灾。
多日后,我听说他因这串玉铃铛引来了不少阴官家的公子不满。
那些纨绔小少爷们将他堵在了鬼市街头打了一顿,伤得很重。
我去看他,给他上药时恰碰见那些狗东西寻到他家准备砸了他的小茅草屋。
他知道那些人是冲着他来的,不顾身上的药还没有上全就纵身护在我跟前,不许任何人误伤到我。
“呦,没想到你家还藏了个这么漂亮的小美人儿。这是你阿姐?你若是把你阿姐送给我们,我们或许可以考虑放过你!”
他那时听见这句话就疯了,像头发疯的小兽,和他们撕打在一起。
那时他说:“你们怎敢亵渎我阿姐!我和你们拼了!”
我怕他再受伤,就暗中出手帮他打跑了那些没出息的官宦子弟。
他晓得是我在帮他,等人走后,他沉默了很久,突然问我:“阿姐,我是不是很没本事,连你都保护不了。”
我摸着他的头告诉他:“小玦儿不需要保护阿姐,阿姐保护你就好。”
我怕那些狗东西再去找他麻烦,当晚就宣召了他们的父亲觐见,且特意让他们都带上自己的家眷。
那晚,我佩着他赢来的玉铃,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上主座。
纨绔们一看我的脸就吓蒙了,再看我腰间佩戴的玉铃,不少都当场吓晕了,还有一部分理智点的,冲到殿中央便磕头认罪。
我没有明言如何惩罚他们,只是让他们的父亲将他们带回家处置。
于是当晚,那些阴官们险些将自己的不孝子打残。
从那以后,我就常年佩着这串玉铃。
又过了很久很久,白衣少年收回长剑不解地望着我手里捧着的那串玉铃:“你很怜惜这串玉组,我看你时常佩戴,是有什么缘故么?”
我颔首浅笑:“故人所赠……睹物思人罢了。”
他不知从哪听说人间有赠玉铃以表思念的习俗,就误以为玉铃是人皇送我的定情信物。
他挑断我腰间玉铃,玉碎了一回,只不过我又想方设法将它修补好了。
不晓得他恢复记忆后是否记起来,这玉铃其实是他送我的,铃响,想你。
做后土时,要端重,墨发堆积如云,满头珠翠。
我抬手,摸到的是蝴蝶响铃金发钗。
他是想念曾经的我了么?
要不然怎么会把我变成以前的样子。
酆都神宫以前没有彼岸花海,这花海是他仿着混沌宫从前的花海造的……
现在再看这熟悉的一幕幕,只觉得,恍若隔世。
而我的隔世只是二十年。
龙玦的隔世,却是几十万载。
“鳞儿。”
花海另一头传来了他的呼唤。
我一僵,回头,看见一袭紫袍的他。
心底一紧,立马迫不及待地朝他跑过去——
身体重重撞在他怀里,我却不觉得疼,只觉心底踏实。
彼岸花飘离花杆,飞舞着擦过我的衣袖,朱红花瓣萦绕在我二人周围,我闷头藏进他怀里,听着他心坎跳动有序的砰砰声,心酸得湿了眼角。
“龙玦,你没有受伤吧?”我喉头发硬的问。
他摸着我的脑袋柔声回应:“当然没有,这种小货色,本帝一人对付足以。”深情地把我搂得很紧,他放轻嗓音:“才几天没见,怎么就想哭了呢?为夫在你印象里有那么弱么?怕什么,为夫死不了。”
我抿了抿唇,呜咽道:“不是怕你弱,是,想你了。我们自从在一起就没有分开过,我已经六天没见到你了……你不在,我总觉得不自在。”
“老婆,我也想你了。”
他揉着我脑袋心疼说:“昨天晚上我便想去找你,只是神宫内还有些琐碎事需要处置,加之天色已晚,想让老婆睡个好觉,所以今日一早我便让人去阳界接你……
不过,小东西昨晚做什么了?黑眼圈这样重。”
我心累到叹气:“土伯给的仙草被鸟仙动了手脚,桃泠疼了一夜,我和白竹也陪了她一夜。土伯也真是,说不负责就不负责了……”
“你错怪他了,他昨日受了伤,加之命珠没了半颗。过几天就要承第一次雷劫,他现在去人间看望桃泠,对他对桃泠都不好。”
他拍了拍我的脑袋低低感慨:“更何况,他的确不能和桃泠在一起。”
“为什么?”我不理解:“就因为那所谓的舅舅和外甥女关系吗?”
他道:“当年桃泠的母亲发觉桃泠对土伯心生爱意,那时桃泠才几百岁,桃泠母亲接受不了桃泠喜欢自己的义兄,便在陨落时,逼着土伯答应,这辈子绝不动她女儿,还让土伯待桃泠长大,亲自给桃泠做主许一门婚事。”
怪不得土伯过不了心里的坎,原来都是桃泠母亲留下的业障。
“你们神仙都是长生不老的,又没有年龄之差的尴尬,怎么也是这么思想封建……”
龙玦温柔往我眉心落了一吻,薄唇抵在我额头上,说:
“夫人你不清楚当年的情况,桃泠的母亲原本心悦的人是土伯,只是她父亲看出土伯对她无情,且她的身份与土伯堪称云泥之别,土伯是后土娘娘身边的神官,她只是一株桃仙,配不上土伯,于是她父亲就强迫她嫁给了后来的夫君。
她知道自己与土伯再无机会,便与土伯结拜为兄妹。
她们夫妻俩婚后和土伯走的也很近,多年后她们两口子有了个女儿,因两家关系好,这个女儿打小就亲近土伯,有时不听父母的话,只肯听土伯的。
最开始她们也没有多想,不过随着那桃仙渐渐长大,与土伯的感情不减反增,隔三差五就留在土伯的仙府里缠着土伯同吃同住,她母亲才隐隐察觉出不对劲。
奈何那时再想阻拦却已为时晚了,加之她父母不久就双双遭劫陨难了,所以她母亲在临死前,才会单独见土伯,请求土伯不要动自己的女儿……
她母亲,或许是受不住自己的女儿喜欢上自己曾爱过的男人,且那时,后土已陨落,土伯明显对她女儿宠爱有加,若是不加阻拦,土伯可能真会与她女儿修成正果,她接受不了自己得不到的人成了女儿的夫婿。”
“再怎么说那也是桃泠的母亲,应该不至于为了个男人……破坏女儿的幸福吧。是不是还有其她原因,比如她担心土伯以后对她女儿薄情?”我试着问龙玦。
龙玦摇头:“当初我也是这样想的,直到某一日和当时的百官之首孟娴大司命吃茶,我才从她那得知桃仙母亲的荒唐行径。
她母亲发觉桃泠喜欢土伯,就把桃泠锁在家里不许桃泠再去见土伯,她母亲其实对土伯一直余情未了,婚后极少让夫君近身,为了斩断桃泠与土伯在一起的希望,还想要断桃泠的情丝。
她们夫妻当年遇难之前,单独见了土伯,与土伯说了些什么,无人得知,只是从那以后土伯就当众放话,桃泠入住他的神府,就是他的女儿。
桃泠那时还小,尚分不清亲人之爱与男女之爱,只知道自己住进土伯的神府能永远陪在土伯身边就心满意足了。
她小时,土伯的确对她宠爱有加,有求必应,但女孩子总归是要长大的,心智一成熟,有些事就自然而然地水到渠成学会了。
桃泠第一次提出想嫁给土伯,就被土伯拒绝了,她不肯放弃,就一直缠着土伯,土伯担心她越陷越深,便狠心将她赶出了家门,两人明明都有情,却碍于她母亲的遗愿无法相守。
也直接酿成了桃泠惨死在外的结局。”
“她母亲也太自私了,不能因为自己曾喜欢土伯没有得到就不许自己的女儿圆满。”我抓住他的暗紫衣袍,“拆人姻缘实在造孽,那土伯真能放开这个手么?”
“要看他自己是否能克服这个心理障碍,你我都帮不上他。”
我闷在他胸口上闭眼,“还好,你心理够强大,还肯回头来找我。”
“我只有你了,夫人。”他牵起我的手,问我:“喜欢这片花海么?”
我点头:“喜欢,很熟悉的场景。”
“当年你的混沌宫里遍地彼岸花,我时常见到你一个人站在花海里吹风,那一幕,在我脑中挥之不去。”
“你说的是你阿姐,不是我。”
“都是一个人,有区别么?”
我果断回答:“当然有区别!”
“嗯?”
“你为了别的女人伤害你阿姐,你阿姐不会生气,但你要是敢绿我,我一定永远不理你,和你一刀两断!我死都不会原谅你!”
他闻言不由把我握得紧些:“是有区别,我阿姐吃醋从来不说出来,夫人你吃醋,就差没一口咬死本帝了。”
“那你喜欢原来的后土,还是现在的我?”
“更喜欢现在的小东西一些。”
他把我揽进怀,拍着我的肩低吟:“喜欢生气就同我闹,不高兴就向我哭,委屈就向我诉苦的。不喜欢那个凡事都喜欢憋在心里,忍辱负重,做好事从不留名的。”
“好啊,那你就是不够喜欢从前的我!”我故意抠字眼给他找不痛快。
他知道我是在同他无理取闹,拿我没法子地轻笑出声:“所以本帝今什么都不对了是么?小东西真是愈发磨人。”
“谁让把我扔在阳界一个星期的。”我昂头亲了亲他的唇角:“下次不许再离开我这么久了。”
“好。”他宠溺温柔地拍拍我肩膀,说:“先带你回宫吃点东西,然后再沐浴休息。”
我扣着他的手,目光落在我二人颜色一样的衣袖上,“你是什么时候喜欢穿紫袍的?”
他回答:“当年你走后。”
“我俩的衣裳,都是鎏金紫衣,看起来像不像情侣装!”
他挑眉,“你说有没有可能,原本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