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昨夜刚刚给谢恒设局,谢恒眼中她虽然以监察司名义保护太子立功,但大约也是将她当做叛徒。
谢恒眼中,她就是一次次背叛的张九然,不可饶恕,他让崔恒在这里,也不过是他一点怜悯之心。
只是崔恒是如今她在监察司唯一能乞求之人,她急急到:“我求……”
“好。”
崔恒一[kou]应下,洛婉清一愣,就看崔恒拿起早就准备在旁边的披风,披在她身上之后,给她系上绳子,温和道:“但得我送你。”
他不能让她走丢,监视着她带她离开,确认她不会对监察司造成威胁,应当是他的底线。
洛婉清不想为难他,应声道:“好。”
话音刚落,崔恒便笑起来,将她突然打横抱起,洛婉清一愣,他便带她跃窗而出,踩着屋檐一路朝外疾行而去。
“去哪儿?”
崔恒说着,朝着城门奔去。
“五里外,青云渡渡[kou]。”
洛婉清立刻给出目的地,崔恒没有多问,只抱着她,一路跃过屋顶,攀过城墙,疾驰于旷野。
他似乎是知道她去得急,一路连马都不用,一面用内力护着她的心脉,一面用轻功急奔。
洛婉清在他怀里,感觉清晨冷风从周边而过,但周身却很温暖。
她忍不住仰头看他。
清晨无星无月,黑压压一片,她却能清晰看见这个人面容,他的下颌很漂亮,唇看上去又薄又软。
她突然忍不住想,若是昨夜他在会怎样?
如果崔观澜在,他也会和其他人一样,站在船头那么静静看着她吗?
这个问题她一想,就觉得庆幸,还好昨夜他不在。
不然,他若上前,她会心生愧意。
他不上前……虽然能够理解,但终究,会有那么一点点,或许是还挺多的伤心。
但还好,他不在。
想到这里,洛婉清忍不住将头轻轻挪了挪,靠在他胸[kou]。
崔恒感觉到她的动作,垂眸看她一眼,见她放松戒备,温柔靠在他胸[kou],他心头又涩又暖。
两人疾行不到半个时辰,天逐渐亮起来,到了渡[kou]时,天[se]已变成清濛濛的一片。
洛婉清老远看见青绿带着她家人站在渡[kou],她在崔恒怀中,忍不住轻颤起来。
谢恒老远看见站在那里的人,一瞬便明白了洛婉清的来意,以及这些时[ri],风雨阁到底在要挟什么。
洛家一家遇难,既然洛婉清没死,那能够要挟洛婉清的……
谢恒睫毛一颤。
他抱着洛婉清停在几个人面前,洛婉清落地时,洛家人猛地睁大了眼。
洛尚[chun]激动出声:“小妹?!”
“公子认错了。”洛婉清不敢看洛尚[chun],敷衍一句后,便转头看向一旁等着青绿,从青绿手中拿了文书,感激道,“多谢。”
“船到了,你们自己走吧。”青绿摆手,“我得回去了。”
“他们没发现什么吧?”
洛婉清担心,青绿笑了笑:“监察司把人杀得差不多就被你们的信号弹召回了,剩下的我都清理干净了,而且,现下风雨阁也是一盘散沙,我回去把母蛊找出来,也该走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放心不少,她抬手行礼,拱手道:“青山绿水,来[ri]相逢。”
青绿颔首行礼:“山高水远,有缘再会。”
说着,青绿转身离开。
洛婉清目送他们离去,立刻转头同一直愣愣看着她的洛家人,将文书递给洛尚[chun],平静道:“这是你们[ri]后的身份文书,你们都是从各小国过来,路上被人拐卖进入东都,你们拿着这些通关文书和路引,今[ri]从这里出发,你们随水而下,找一个地方定居,随后去官府改名换姓,从此好好生活吧。”
洛尚[chun]说不出话,他看着面前女子,她和洛婉清很像,但仔细看,眼睛似乎也不太一样。
“小妹?”
洛尚[chun]不敢相信,再唤了一次。
洛婉清感觉心上涌起酸楚,但她不想让家里人再挂念了。
她未来生死难知,倒不如让他们痛快痛一次就够了。
她压着情绪,歉意一笑,只道:“抱歉,我乃监察司司使,因办案接近三殿下李归玉,也就是洛小姐前任未婚夫婿江少言,故而特意找人模仿洛小姐换了这张脸,特意学习了洛小姐的声音习惯,以用作迷惑三殿下。”
听到这话,洛家人面露震惊,嫂嫂苏慧迟疑道:“这世上还有如此奇妙之事?”
“借用洛小姐的脸,实在抱歉。”
洛婉清颔首,洛尚[chun]反应过来,红了眼眶。
颠沛流离这些时[ri],他听了不少传言,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道:“无事,你是找李归玉办案是吧?只要能让他罪有应得,你们尽可去做!我小妹……”洛尚[chun]说着,哽咽起来,“我小妹泉下有知,也一定不会……不会介意!”
洛婉清笑着不说话,她看着面前这个自幼最疼爱自己的大哥,不敢出声。
因为她怕一出声,喑哑的嗓音会暴露她的情绪。
这一路她学太多了,她学会了伪装,学会了自控,学会了用平静遮掩惊涛骇[lang],用沉默表达百转柔肠。
旁边崔恒看出她不敢开[kou],走上前来,温和道:“时间不早,各位还是早些出发吧。这里有一些银两,各位带着,以作盘缠。”
说着,崔恒拿出三袋金珠递了过去。
寻常人家,这些金珠已经足够过上一辈子。
洛尚[chun]睁大了眼,赶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洛婉清也诧异回头,想说些什么,便被崔恒阻止:“[ri]后你们就得靠自己,多拿一些总是好的。不为自己想,也为孩子想想。”
说着,崔恒看了一眼洛问水,神[se]温和:“她还在长高呢。”
听到这话,洛尚[chun]看了一眼旁边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洛问水,咬了咬牙,终于接过金珠,倒头便要跪。
洛婉清和崔恒赶忙扶住洛尚[chun],洛婉清不敢再和他们[jiao]谈,低声道:“走吧,免得来不及了,去一个我也不知道的地方。”
洛尚[chun]含泪点头,领着妻儿和姚泽兰上船。
姚泽兰一直没说话,她就一直红着眼看着洛婉清,等洛尚[chun]伸手拉她时,她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洛婉清手腕。
“大人,”姚泽兰盯着她,眼里蓄了眼泪,“[ri]后若家里出事,可否找大人帮忙?”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愣,随后喃喃:“你们到东都来……先打听柳惜娘如何,若她好好当着官,你们就可以到监察司找她。若她出事,就速速离去。”
“柳惜娘是么?”
姚泽兰开[kou],眼泪就落下来,她笑了笑,沙哑道:“那,柳大人,[ri]后每月初十,记得服药。人生路长,”姚泽兰抬手,拍在洛婉清手上,“总有阿娘等你回来。”
说完,姚泽兰掩面转身上船。
洛婉清愣愣看着小船[dang]入青烟,看着洛尚[chun]站在船头和她道别,她双唇轻颤,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腕。
谢恒静静看着她,他知道她用尽全力,就是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她的身份。
因为她要保护这些最重要的人,让他们有最好的生活。
然而看着他们远走,听着那句“阿娘等你回来”,她还是感觉胸堵得喘不上来。
“她是个大夫……”
洛婉清喃喃。
她抬起自己被姚泽兰握过的手,突然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娘是个大夫,每一[ri]都在为她问诊。
什么都可以变,但有些小小的旧疾变不了。
她只要摸一把她的脉搏,就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
她或许还知道她塑过骨,知道她强行被人灌注内力,知道她刚受过伤,知道她刚从鬼门关捞回来。
她什么都知道。
可她什么都不说。
她只问了她的名字,告诉她在她月事前记得服药,说,总有阿娘等她回来。
洛婉清有些控制不住,她看着远去的小船,抬手捂在胸[kou],急促喘息起来,过了许久,她轻轻出声:“啊……”
第一声出来,哭声便一声接一声,倾斜而出。
崔恒抬手扶住她,看着她痛哭出声。
他从未见到她在清醒时如此失态,这一刻,他才终于觉得,她只是个小姑娘。
她今年十九岁,半年前,她还是个说话大声些,就会羞怯的姑娘。
他静静握着她的肩,听着她一声一声哭在他心上,他很少有和女子相处的经验,也不知当做些什么,最后见船走远了,他终于伸出手,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哑着声道:“没事,以后你报了仇,你会有一个很好的身份,你武艺高,又有能力,到时候我给你好多金珠,你带回去,就可以和他们好好生活。”
洛婉清听着这安慰的话,被他一声一声安抚着,哭了许久,才终于慢慢停下来。
等天光大亮,洛婉清神智才回来几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哭花了崔恒的衣服。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退开,低声道:“抱歉……”
“有美人怀中落泪,当是我高兴之事,你有何抱歉?”
崔恒笑起来,看了看她的脸[se],收了几分笑容,温和道:“还有他事吗?”
洛婉清摇头,沙哑道:“回去吧。”
“回哪里?”崔恒笑眯眯询问。
洛婉清一愣,茫然抬头:“你不是来监视我的吗?自然是回监察司。”
听到这话,崔恒似是语塞,片刻后,他叹了[kou]气:“我若是监视你,我带这么多金珠做什么?”
洛婉清一想,才发现,[ri]常带三袋金珠,似乎的确太多了些。
“那你是来……”
洛婉清没想明白,崔恒面露无奈:“我还以为你是邀我私奔呢,害我带了不少东西。”
这么不着调的答案,让洛婉清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忍不住道:“若我当真要你同我走,你跟我走吗?”
“唔……”面前青年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后看着问她,温柔道,“崔观澜会跟你走。”
崔观澜会跟他走。
但面具之下那个人呢?
洛婉清不愿多想,今[ri]这个人,说随她私奔必定是玩笑话,但他应当是知道她要做什么的。
所以想得如此周到,连金珠都带了三袋。
凭借这点,她就已很是感激。
她笑了笑,温和道:“回去吧。”
崔恒没说话,过了片刻后,他似乎是迟疑着,走上前来,从袖中取出一个短笛。
“上次同你置气,把那短笛弄坏了,我重新赔你一支。”
他说着,将短笛递给洛婉清,温和道:“下一次,我一定来。”
洛婉清听着这话,便知他是说昨夜之事。
她突然觉得心满了起来,其实她不在意,但是他愿意对她,她亦很开心。
她抬眼看他,郑重道:“放心,这次我不会把笛子送人了。”
这话让崔恒愕然,片刻后,他似是想了想,点头道:“得姑娘此诺,在下放心不少。若姑娘愿意,”他伸出手,明亮的眼里满是笑意,“容在下抱您回去?”
洛婉清明白他是不想让她伤势因为奔[bo]加剧,她也没有多说,只垂眸张手,轻轻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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