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尧舜
天启七年八月十一,立秋已有月余,京师的秋风已透着丝丝凉意,一大早天空就是乌云密布。
忽然一声惊雷响起,豆大的雨点稀稀落落地砸了下来,很快就越来越密,渐成连天彻地之势。
雨势越来越大,弥漫的水汽阻挡了视线,十王府所在的澄清坊看不到一个行人。西边两里外,皇城里高大的宫殿在雨中越来越模糊,渐至隐没不见。
自从去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从勖勤宫迁出之后,朱由检已有九个多月没去过那座他生于兹、长于兹的紫禁城了。
虽然儿时的回忆称不上美好,但近来朱由检却时常会梦回紫禁城。因为就算是消息闭塞的他也有所耳闻,入秋后皇兄的病体已越来越不堪,每日都是昏迷得多,清醒得少。
对于这位皇兄,朱由检的感情很复杂。从亲情来说,他和哥哥朱由校可谓是兄弟情深,但从家国大义来说,朱由检对皇兄的帝业却很有些不以为然。
朱由检自问若是换成自己,肯定能比哥哥强得多,有时他甚至会狂妄地想,二祖列宗里能胜过自己的也不算多。当然,这种想法他就连在田庶妃面前都绝对不会袒露半个字。
最近,朱由检常常会梦到七年前的一件事,当时他还不满十周岁,比他大五岁的皇兄也是刚刚登上帝位不久。
“这个官儿,我可做得否?”
“我做几年时,当与汝做。”
他本就是既刚愎又多疑的性子,不过此时已容不得多想了,只能是硬着头皮继续前进。冷汗渐渐从朱由检的后背沁出,沾湿了玉色的深衣内衬。
明轿继续向北,过了乾清门后,朱由检被要求下轿步行,早有小太监为其撑起了油布伞。
进了西暖阁后,信王朱由检远远就看到皇兄平卧在御榻上,浮肿的脸庞苍白得有如透明,显然已是病入膏肓。
“臣领旨!”一身保和冠服的朱由检深深叩首,声调里总算是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
朱由检坐在亲王明轿里出了澄清坊,一路跨越玉河,进入皇城外墙的东安门。由于天降大雨,天启帝特许信王可在禁中乘坐肩舆。
“有旨,宣信王入宫见驾!”
此人是提督东厂司礼监秉笔太监魏忠贤的旧友,很显然,他的消息也比主人朱由检更加灵通。
信王的明轿越过护城河进了东华门,一路向西经文华殿、内阁进了会极门,接着向北进了皇极门,正在修建的三大殿出现在朱由检的面前。
朱由检此时对朝廷的财政情况还知之不多,看到三大殿已经修得差不多了,心中也是欣喜。他印象中这里只是一片工地,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完好状态的三大殿,却不知他哥已经给他欠了上百万两债,这还不包括边军的欠饷。
哪怕按照关宁军的待遇,这也足够给三十多万军队发放一年的月饷了。如果换成是东江军或九边其他军队,那还不止如此。
由于雨势实在是太大,朱由检身上的保和冠服还是被打湿了,前胸后背的方龙补都皱成一团,这让他感到十分狼狈,同时心里闪过一丝不详的预兆。
明代三大殿多次毁于火灾,上一次是在万历二十五年,之后断断续续地重修,又因种种原因而停工,直到天启五年二月才又再度兴工,至今已竣工在即。
朱由检心中一酸,扑地一声跪倒以头抢地,悲声泣道:“臣弟叩见吾皇万安。”
不过,时至今日,朱由检却时常忍不住在想,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谶语?
“徐伴伴,为我更衣。”朱由检语声沉稳,脸上不见喜怒,尽管他的内心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好在来到乾清宫西暖阁门前,朱由检看到英国公张维贤和大学士黄立极、施凤来等人都跪在那里,这才心下稍安。
两年多以来,天启皇帝往三大殿里投入了五百多万两银子,至今还有一百多万两欠款等着工部措还。
这是少年朱由检和初登大宝的天启皇帝之间的对话,长大后回想起来常让他脊背发凉。
“启禀殿下,宫里来人了,有旨。”信王府总管太监徐应元忽然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喜意。
进了东安门后,紫禁城高耸的城墙和宽达十余丈的护城河已赫然在望,朱由检却蓦然紧张起来……
自从行冠礼之后,朱由检一直是这副作派,所谓“衣冠不整,不见内侍,坐不倚侧,目不旁视,不疾言,不苟笑。”
好半晌后,一個气若游丝的声音远远飘了过来:“五弟……近前来……”
朱由检连忙膝行前进,只听得年方二十二周岁的皇帝又在龙床上道:“来,吾弟当为尧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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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河真乃尧舜之国也!”安南阮主派出的使者阮思齐满怀感叹地对许心兰说道。
这个阮思齐虽然和广南国主同姓,但实际并不是阮福源的族人。其祖上是南宋末年的宋朝遗民,崖山之战后逃亡到当时还属于占城领土的顺化地区。
到了顺化之后,阮家代代以走海为业,并时常到广东、福建等地经商,至今仍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语。
顺化被后黎朝占领以后,阮家又成了安南子民,到了阮思齐曾祖父这一代,阮家又与濠镜的葡萄牙海商多有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