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7章  仙父【大杯】

        李平安此刻所见的这些，并不只是源于妄日老人的记忆。

        不然他所见的都应是妄日老人的视角。

        这是一段段来自天道的记录，妄日老人原本世界的天道——可能并不叫天道，但总归就是这种类似天地意志的存在，将此间发生之事记录了下来。

        第一幕的画面，并没有随着灵泉中那一声声嘶吼而结束。

        那个中年男人万念俱灰地跌坐在泉水中，默默抱着自己儿子的尸体，一直到他想起了什么，随手捡起了腰间挂着的卷刃砍刀，用力砍入了自己的脖颈。

        鲜血染红了整个灵泉。

        他慢慢躺倒。

        父子两人身周出现了一片血色的光亮，而这些血色却又开始朝着中年男人回涌。

        日升月落，轮转不知道多少次。

        ‘李大志’睁眼自灵泉中醒来，茫然地看着天空，下意识摸了摸脖子，脖子处没有任何伤痕。

        “没死成吗？”

        他如此喃喃着，自灵泉中坐起身来时，看到了一旁已成白骨的尸身，不由得悲从心来。

        灵泉的灵力阴差阳错被‘李大志’吸走了大半，他对此浑然不绝，只是用颤抖着的双手抚摸着那具白骨。

        ‘李大志’并不知，这灵泉外围有天然的阵法，他能寻到此处已十分不易，自身得了这般机缘更是不易。

        痛哭的‘李大志’突然想到了什么。

        “活死人，肉白骨……对，九转金丹！肯定有这种丹药！有仙！这世界有仙！”

        他双眼绽出了璀璨的光亮，在泉水中直接蹦了起来。

        这时的他，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救活眼前的白骨。

        这时第一幕接近了尾声。

        李平安听到了【父亲】在装填【儿子】骸骨时的低声喃喃。

        “平安你别怕，爸去哪都会带你。

        “爸不该跟你吵架，不然咱俩也不会被大车撞了……你过来救我干嘛，你才多大，我早活够了，我就你一个亲人了……”

        这就是执念之初。

        周围再次陷入了黑暗，李平安轻轻叹了口气。

        李平安收拾起心情，继续向前迈步，前方出现了点点星光，一幕幕画卷飞速划走。

        这是‘李大志’的修行路。

        ‘李大志’费劲心思，艰难拜入了一家修行宗门，带着那具骸骨，进入门内后更是拼命修行。

        他拜入的仙门竞争十分残酷，也算是末位淘汰的机制。

        ‘李大志’拼了老命，发疯一般钻研修行之事。

        他气运上佳，又有那灵泉半数灵力的底子，很快就在仙门弟子中崭露头角，幸运拜得名师，开启了一段波澜壮阔的旅途。

        第二幕画面呈现的内容很多，都只是简单掠过。

        李平安亲眼见证了这個‘父亲’的疯魔修行之路。

        ‘李大志’被称作道痴之人，对修行之事如痴如狂。

        而‘李大志’的这个世界，妄日老人的原生世界，在李平安眼前逐渐展露出了全貌。

        天有九重，下有四界，九重天之上等级森严，九大神王、三十六道君、七十二路上古宗门占据九重天所有资源，把持着长生之物。

        ——这里不是洪荒天地。

        不过，李平安直观感觉中，这个世界与洪荒天地是差不多的‘维度’，九大神王之中就有位神秘且强大的岁月神王，掌握着时间大道。

        ‘李大志’逐渐崛起时，正是该世界动乱即将到来的时代。

        经过上古天地生灵厮杀确立的世界秩序，因为无数新宗门的崛起、老势力的堕落而支离破碎。

        九重天的新兴势力与老旧势力划分两大阵营，开启了长达数万年的互相征伐。

        这数万年内，‘李大志’的实力平稳提升，逐渐有了自己的名号。

        妄日道长。

        ‘李大志’一直在找寻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仙丹，为此也在钻研上古炼丹之法，还成了一名远近驰名的炼丹师。

        李平安见证了一位传奇人物的诞生。

        而第二幕不断出现的画卷中，开始密集出现各类斗法。

        血色的战场；

        崩溃的宗门；

        以及如野火般生生不息的修行传承。

        一系列变故和磨炼中，‘李大志’迅速蜕变为一个强大而富有人格魅力的修行高手，身周聚起了一个又一个天之骄子，发展势力、挑战豪强。

        九重天阙，逐步登临！

        修行快十万年时，‘李大志’迈入了所谓的无上宗师之境，成为了一方霸主级的存在。

        在他头顶只剩下了少量的至尊、仙君、神王。

        正当这个新势力一片勃勃生机时，‘李大志’道心突然崩溃。

        已算大高手的他，结识了一些道君、神王级的高人，终于触碰到了这个世界的顶尖层次。

        “这世上就算有活死人、肉白骨的丹药，那也需要有魂魄才行。”

        “你一直蕴养的这具骸骨，早已没了灵。”

        “炼不出这样的丹药的，妄日，你还是放弃吧。”

        ‘李大志’迅速消沉了下去。

        因为责任感的驱使，让他并未舍弃这方势力一走了之，而是用了一些缓和的手段，让此方势力与几个老势力合并，然后借口找寻机缘突破至尊之境，远走他乡。

        他的世界已经崩塌了。

        无上宗师之境就相当于金仙、太乙金仙，此天地与洪荒天地的修行方式略有不同，境界划分自然也就不同，生命走向超凡的路途也有差异。

        ‘李大志’已明白自己儿子活不了了，可他依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李大志’先是归隐山林，随便找了个洞府，每日伴着那具骸骨。

        他知道自己陷入了执念，有了心魔，却没有将这心魔挖掉，而是任由这般心魔蚕食自身。

        他想就此自毁。

        哪怕他此前那漫长岁月的路途，已结识了那么多的友人，也有过互相欣赏的异性道友，见识到了这个天地最强者的风采，并在心中产生了向往。

        可，一直支撑他去修行、去争先、去一步步走的信念，就是去炼制出那种仙丹，就是去救回‘李平安’。

        他的消沉并未持续太久，大概只有几百年。

        ‘李大志’在任由心魔蚕食道心的过程中，领悟出了【无我之道】和【心魔秘法】，自身道心通过另一条途径抵达了圆满，心魔秘法更是能操控生灵的心魔。

        ‘李大志’渐渐振奋起精神。

        他开始钻研魂魄之道。

        他藏起已被镶嵌进入珍奇晶石中的骸骨，换了个形象、变了个形貌，开始在天地间不断游荡，找寻着一个个传说。

        他听说，人死后的魂魄有一部分沉入地底的冥河。

        于是穷尽心思遁入黄泉，找寻可能存放生灵‘地魂’的区域，为此不惜发起大战，与黄泉的诸强厮杀。

        他听闻，上古的生命神王有让灰烬重生的宝物。

        于是又到处找寻上古生命神王留下的遗迹，甚至在九重天最高天引发了剧烈的动荡。

        他偶然知晓，魂魄并非最基本的‘单位’，魂魄是真灵在天地规则作用下留于天地间的具现投影。

        于是他转而钻研真灵大道，废寝忘我、不断参悟，一路找寻真灵的秘密，目光跨越了山海与天地。

        一次次失望；

        一次次打击；

        一个又一个的十万年不断过去。

        他逐渐变得苍老，性情变得怪癖和暴躁，而不知不觉中，他迈入了道君之列、成为了道君之首。

        整个天地都是他的传闻；

        找上门来挑战他的强者接连败退。

        这时候的天地间，很多高手都已知晓这个独来独去的绝世强者只有一个心愿，就是复活他随身携带的一具骸骨。

        岁月不断消逝，‘李大志’已几乎放弃了，他宛若一块顽石立于天地间。

        问苍生；

        问天地；

        问道则；

        问冥冥。

        并无回应。

        “平安啊。”

        铺满晚霞的仙殿中，‘李大志’扶着不知道更换了多少次、价值早已无法估量的晶石棺木，低声说着：

        “爸没用，爸救不了伱。

        “爸决定给你一场风风光光的大葬，爸跟你一起去。

        “这个壮阔的天地爸看过了，没什么有趣的，每个生灵都在寻找着高人一等的权势和优越感，就算能飞天遁地、能长生不死，骨子里与咱们老家的人性没什么不一样。

        “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李大志’抬手抚摸着晶石棺木，轻轻叹息着：

        “你先睡，爸去跟这个天地做个了断，有几个强者可能会在爸死以后吵到你，爸去干掉他们，把他们的神殿打碎了。

        “其实是他们造孽太多了，爸有几个还算不错的朋友被他们欺负的家破族灭，他们还要吸取天地本源，自己走向永恒，爸去弄死他们。

        “你就在这啊，在这等我，这次斗法爸也要卖些力气，要是回不来了，那就回不来了，还省事了。”

        ‘李大志’轻声说着，将一口相差不多的晶石棺木摆在了一旁，作为自己的归宿。

        随后，他一步三回头的离去，加入了万众期待的大战。

        画面的视角，长久停留在了晶石棺木处。

        作为观众，李平安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他能切实地感受到天地在震颤，天地间的道则在不断碰撞。

        这段大战的画面并非是被故意遮去。

        应该是大道规则出现了剧烈震荡，并未能保存下来。

        岁月转眼过去了数千年，大战逐渐平息。

        李平安的真实感觉中，似乎就过了大概片刻，一道七彩斑斓的人影出现在晶石棺木旁，满是兴奋地手舞足蹈。

        “突破了！哈哈哈！平安！爸竟然又突破了！”

        “爸看到了一条神王之上的路径！那里通往真正的超脱世界！那是超脱于无形！爸只要抵达那里，就能超越岁月，就能去找到你的真灵！”

        “儿子你等着，爸一定能让你看到这个天地多美！爸一定能让你看到！”

        李平安嘴唇在颤抖，眼泪禁不住滑落眼角。

        画面在轻轻抖动。

        视角似乎锁定在了这里。

        画面中的岁月又过了很久，久到李平安都无法描绘。

        那个不断出现在晶石棺木旁的身影，越发的苍老、消瘦，双眼中的神光时而明亮、时而落寞。

        老人习惯于在这里跟自己儿子说说话，遇到了什么困难，超脱如何如何麻烦。

        天地在枯萎，因为岁月太过漫长了，天地的本源核心已损坏，天地间越来越多的长生者不断吸取天地本源。

        忽然有一日。

        “爸可能要灭世了。”

        ‘李大志’叹了口气：

        “天地只剩下几千年了，爸帮它延续了几十万年的寿命，但没用了。

        “就跟正常的人体一样，天地也有诞生、演变、繁盛、灭亡，每个生灵就如这个人体上的表皮细胞，有这些表皮细胞、看着就很顺眼，还能抵挡一些外来的细菌，但如果是无菌的环境，表皮薄一点、厚一点都无妨，而那些长生者呢，就成了癌细胞。

        “癌细胞太多了，人体就完蛋了。

        “爸已经可以离去了，去超脱之界，里面绝对有救你的法子，那里肯定有各种各样的强者。

        “爸离开前，还是要给这里做一次手术，让天地本源开始修生养息，把大部分的强者灭掉，给数量更多、占据九成九九九九的生灵腾地方，然后就锁死长生路径，让生灵都不能成仙，最多不能活过几千年，这样，天地后续或许能逐渐恢复过来。

        “爸要把你留在这一段时间，你放心，没人能来打扰你，超脱界很玄妙，有形会被拆解为无形再重组为有形。

        “你不用担心爸，爸的精神其实已经去看过了。

        “唉，爸现在也像是个怪物，被执念锁链紧紧束缚的怪物……但爸喜欢这样，这锁链是你给我的，就跟、就跟你一直在这一样，不然爸早就死在那么多次的大战中了。

        “行了，你继续睡，等你醒来之前，我得增增肥才行，免得你认不出我了。”

        ‘李大志’温声说着，大拇指在棺木上轻轻磨蹭。

        李平安的视角中，第二幕的画面渐渐染上了水雾，若流沙般随风而逝。

        这就是超脱者的诞生。

        ……

        第三幕没有画面。

        李平安能听到，‘父亲’与一个个生灵的交流，而这些交流本来是无声的、极其玄妙的，此刻却能被他轻易理解。

        交流的内容大概就是，先互相问候，而后交流自身对道的理解，然后就是‘李大志’的问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