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九年,林珩再次踏入林华殿。
自他离国去往上京,殿阁居室即被锁住,殿内布局不曾改变,器具摆设未移动分毫,全部保持原样。
侍人移开殿前围挡,两人合力推开殿门。
伴随着门轴的吱嘎声,长久封闭的门扉向内开启,如同停滞的时间重新流淌。
[ri]暮时分,残阳如血。
最后一缕阳光落入殿内,轻抚过槛后的青石。
灰尘簌簌洒落,在光中旋舞,扭结成灰蒙蒙的尘纱。
数名婢女出现在廊下,彩裙轻摆,足下无声。几人走入室内,从腰间解下火镰和火石。在侍人注入灯油后,婢女擦亮出火星,点燃立在墙边的铜灯。
灯盏铸成鹤形,栩栩如生,巧夺天工。灯盘形似莲台,下方延伸出弯曲的柄,被鹤衔在[kou]中。盘中托起灯芯,摇曳出橘红[se]的暖光。
“公子,殿内需清扫除尘。”
长久无人居住,宫殿缺乏人气。
晋侯临时起意留林珩在宫内,此前未下令打扫宫室,侍人和婢女颇有些手忙脚乱。
林珩的作为已在宫内传开。
侍人和婢女各有消息渠道,对离国九年的公子珩又惧又怕,一举一动小心翼翼,唯恐触怒他遭受惩罚。
“无妨。”
林珩无意为难面前的侍人,更不会无故迁怒。晋侯压根没想让他归国,更希望他死在途中,自然不会提前命人清扫宫室。
在上京九年,他见多尔虞我诈,年复一年耳濡目染,对政治的黑暗面了如指掌。
一切的根源在于晋侯,迁怒他人实无必要。
“不必着急,慢慢来。”
林珩表现得平易近人,让侍人婢女同时松了一[kou]气。众人神经依旧紧绷,却不如方才诚惶诚恐,谨小慎微到压制呼吸声。
“谢公子体谅。”侍人连连弯腰。
林珩摆摆手,转身走到廊下,站定在立柱旁。眺望天边[ri]沉,感受袭过身侧的凉风,任由袖摆被风鼓起,他的情绪缓慢开始沉淀。
脸颊已经涂过药,红肿正在消退,刺痛感随之减轻。
想到晋侯截然不同的表现,林珩靠向柱身,决定加快步伐,尽可能快地进入朝堂掌握权柄。
“紫苏,你去宫外告知狼甲,五[ri]后祭祀。氏族甲士不得入宫,他可带人去智氏府邸。”
智氏退居晋阳,肃州城内的府邸由忠仆看守。
在晋侯的打压下,智氏看似衰微,实则底蕴仍在。
纵然没有族人在城内,偌大的府邸变得空[dang][dang],也无人胆敢觊觎。何况有陶氏等盟友和姻亲看顾,即便有人胆大包天也不会得偿所愿。
“诸人安置后,再让狼甲去陶氏府上。”
林珩解下腰间锦囊,取出一条碎绢,上面盖有正夫人印章。
“将此物示于陶氏家主,言是从边城县大夫身上所得,他自然会明白。”
“诺。”
紫苏恭敬接过绢布,折叠好藏入袖袋。随即找来一名侍人引路,急匆匆赶往宫门。
“时辰不早,宫门即将落锁,姑娘快一些。”
想在晋侯宫内平安活着,可以没有才能,但绝对要有眼[se],更要学会审时度势。
侍人有心同紫苏[jiao]好,沿途上透露不少有用的信息。寄希望紫苏能领这份人情,有机会地话在公子珩面前美言几句。
两人离开后,林珩看到清理出的前殿,不由得回忆起旧事。他当即唤来一名侍人,命其提灯引路去往玉堂殿。
听到林珩的要求,侍人面有难[se],几度[yu]言又止。
茯苓[xing]子稍急,见他犹豫再三又吞吞吐吐,斥责道:“公子有命,你敢不从?”
心知事情瞒不过去,侍人只能道出实情:“禀公子,丽夫人盛宠求得恩典,君上命改建玉堂殿,半座宫室归入丽夫人的琼兰殿。”
硬着头皮说出这番话,侍人低垂着头不敢看林珩脸[se]。在等待中脸[se]发白,冷汗浸湿衣领。
“我母亲的宫室,分半座给妾?”林珩声音极轻,似微风拂过,轻飘飘不带力道,字里行间却杀气凛然,“从古至今,少见这般荒唐事,真令我大开眼界。”
“公子……”侍人讷讷不敢言,也不知该如何劝说。
林珩靠向立柱,轻笑一声,[kou]中道:“茯苓,你去南殿见内史缪良,代我询问,我母曾用的奴婢现在何处。如若在宫中,召他们立刻来见我。若是不想来,不必勉强。”
“诺。”
茯苓领命前往南殿,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内史缪良刚刚得人禀报,了解正殿前发生的一切,不禁啧啧称奇,对林珩刮目相看。
“威慑公子长和公子原不难,同君上对峙不落下风着实是出人预料。”
报信的侍人沉默寡言,长相平庸极不起眼。递送消息之后闭上嘴,缪良不问他便不出声。
“你回去后继续盯着正殿,有任何风吹[cao]动,尤其是关乎几位公子,立即来报。”
“诺。”
侍人走出房间,在廊下撞见茯苓,脚步略微停顿。十分自然地打量她两眼,随即收回目光,同其擦身而过。
茯苓奉命前来,直言要见内史。
“公子珩的婢女?”
缪良本想去见国太夫人,中途改变主意,回身坐到案旁,命人将茯苓带来。
房间布局特殊,有门无窗。靠墙设有木架,架上摆满简牍。
两盏宫灯跳跃火光,照亮屏风上的山水。一道瀑布垂挂山间,似九天银河飞流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