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齐不再拨动笔杆,短暂伸了个懒腰,笑得人畜无害。
斗圩和斗墙垂手恭立,分左右守在田齐身边,如同光下的暗影,忠实且沉默。
正殿内,许放向林珩复命,转达田齐之言: "公子齐甚喜。"
"如此便好,放翁先去歇息。"林珩颔首,又展开一卷竹简。
"仆告退。"许放扫一眼殿内,视线掠过壬章,行礼后退出殿门。
门扉合拢,林珩从竹简中抬起头,对壬章说道: “郑地设九县,八县拔擢氏族郎君,唯岭州县,我[yu]以君为令,敢担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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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章神情不变,从容不迫道: “臣惟命是听。”“善。”林珩放开竹简,招手示意壬章上前。
两人绕过屏风,迎面是一具木架,架上卷着一张素[se]的绢。林珩拉开系绳,绢向下垂落,悬在横杆上,赫然是一幅舆图。
舆图以晋为中心,四面辐[she]开,绘有郑、蔡、许、宋、徐等多国,山川河流地貌详尽,雄城深池尽在其上。
乍见这幅舆图,壬章惊讶不已,手指触碰图上,方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躬身请罪。“臣无状。”“无妨。”
林珩站在图前,手指点在郑地,指尖缓慢移动,先后划过宋、许和蔡,停在一片空白之处,良久未动,
壬章一眼认出那是名为“荒”的飞地,似一枚钉子楔入西境,却不属于任何一国。
三百年前,这块飞地连同大片荒漠被赏赐给楚和越,与两国不接壤,却无形中增加两国矛盾,也在西境诸侯内播撒不和。
“这块地贯通多国,拿下它,晋、郑、蔡、徐连为一线,北出南下皆畅通。”林珩娓娓而谈,道出咽喉所在。指尖又回到郑地,在岭州城划下一圈, "今夏会盟,诸侯心思能见分晓。我意在岭州屯兵,君能胜任否?”
一番话透出太多信息,壬章脑筋飞转快速消化,没有任何迟疑,朗声道:“臣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丈地之事已毕,壬章得罪的氏族不知凡几。
碍于林珩的权威,氏族暂时按兵不动。可仇已结下,[ri]积月累,伺机以谋,迟早会让他栽跟头。留在肃州城实非良策,稍不留神就会踏入险境。
壬章初以为赴郑地是权宜之计,数年内恐将沉寂。不料大错特错,更是狭隘之心。君上迁他至岭州既是保全也为重用,今后更能大展拳脚。
思及此,他不免心情激动。
君上信他用他,他自当鞠躬尽瘁,竭诚以报。只不过……
壬章抬眸逡巡舆图,目光短暂定在图上,继而转向林珩,迟疑道: “君上,这块地分属越和楚,想[chou]手必然要出兵。"
平王之后,诸侯常有不义之战,但或多或少总要找些名目。晋国想要这块地,除了出兵,壬章想不出别的办法。那样一来难免遗人话柄,遭人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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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珩刚刚开[kou],殿外忽传脚步声,继而有侍人禀报: “君上,越国来使,百驾战车,百名骑士,数百步甲,持血於菟旗,现在城外。"
壬章不知此事,闻言吃惊不小。林珩却是微微一笑,敛袖转身,意味深长道: “送地的来了。”
城门外,高轮宽辐的战车一字排开,骑兵分列战车左右。步甲在车后列成方阵,盖着蒙布的大车停在阵中。
风过平原,图腾旗撕扯翻卷,如同流淌的血。
从城头俯瞰,阵中军容严整,长戟、戈矛林立,相隔甚远就觉煞气袭来,令人不寒而栗。
城头一片肃然,等待入城的队伍格外肃静。商人们不敢出声,晋人则目带厉[se],如果这些越人心怀叵测,当即会如猛虎下山一拥而上。
军阵中响起号角,骑士、战车自行分开,一辆伞车越众而出,伞顶浮现金光,耀目生辉。
驾车的并非马奴,赫然是一名甲士。
伞下是一名红衣公子,头戴玉冠,腰悬长剑。勒在腰间的玉带悬挂彩宝,以金丝编织的流苏摇曳生姿,同袍袖上的彩纹相映,流光溢彩,斑斓夺目。
号角声未歇,城头又起鼓声。
肃州城门大开,百名黑骑策马行出。
骑士佩戴全甲,臂举玄鸟旗迎风招展,行进间似墨[se]流淌,同越甲形成鲜明对比。骑士之后是晋国的战车。
车身玄黑,车轮高宽,轮轴两侧突起铜刺,急速冲锋时能碎裂马腿。
驾车的都是年轻氏族,高冠博带,容貌或硬朗或俊秀,看似翩翩公子,实则杀气凛冽,随时能拔剑对敌。
战车分列左右,黑骑穿[cha]其间。智陵和费廉各自解下号角,在风中吹响。城头鼓声突然一变,城池内外的晋人变得肃穆,国人下拜,庶人躬身,奴隶全部匍匐在地。
阳光斜落至城下,一阵鞭声扬起,黑[se]玄车行出城门。
玄服国君立在车上,衮服冕冠,腰佩王赐剑。旒珠遮挡半面,映出些许光斑。玄服衬托下,肤[se]愈显苍白,唇[se]微浅,唯独漆黑的双眼犹如墨染。
见林珩出现,金伞车行出越阵。
楚煜上前半步走出伞缘,面含浅笑,眸光流转。在光下恍如一尊玉像,联丽绝[se],惑人心弦。"越公子煜,见过君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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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隔岁余,远离上京,两人在肃州城下重逢,目光[jiao]汇,竟都有些陌生。
田齐闻讯赶来,马车行到城下,他推开车门,恰好撞见这一幕。遥望着城外的两人,他心神微凛,下意识驻足不前。
墨绯之[se],玄鸟於菟。
凛冽森然萦绕在两人周身,恰如棋逢对手,外人无法触碰,更无法靠近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