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楠一向睁大眼睛,似乎也没想到自己会到这么明确的拒绝,她嘴唇微颤,许久,才失魂落魄道:“可是之前你帮我,你借钱给我,你还安慰我,你说我优秀。对吧,是你亲口对我说的,我现在只要想到你对我说的话,我就浑身充满信心,我一定能考上好的大学。”
“你对我这么好,你怎么会不喜欢我呢。”
其实那天,宋楠颠三倒四跟他说了很多话。
傅锦衡看着她模样,觉得她很可怜。
可怜并非喜欢,就像他曾经帮助她一样,都不是喜欢。
只是出于他的不忍和善心。
于是最后他很认真说道:“抱歉,我真的不喜欢你。”
他以为这样的坚决,说清楚,对大家只有好处。
可是他没想到,之后的一切会往着他完全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很快,三模考试开始了,结果这次成绩出来,宋楠因为一下落到班级排名倒数第五,被班主任叫了过去谈话。
晚自习,傅锦衡就看着宋楠一直趴在课桌上。
直到晚上要放学时,她收拾书包回头看了一眼傅锦衡,低声说了句话。
傅锦衡并没有听清楚,只是看见她动了动嘴巴。
他没有问,因为宋楠直接离开了。
哪怕过去那么多年,他依旧还记得那个阴沉的早晨。
天空的黑云密密覆盖着,仿佛随时要变了天色。
傅锦衡坐着自家的车子到了学校门口,就看见一向井然有序的大门口,居然被人堵了门,门口十几个人,有人头上戴着白绫,有人在被人搀扶着嚎啕大哭。
还有旁边有家长在讨论。
“听说昨天三模成绩出来,有个学生回家就出意外了。”
“哎呀,怎么回事。”
“不知道,说是在学校里被逼的。”
“怎么可能呀,哪怕成绩没考好,也不至于这样吧,肯定是因为别的事情吧。”
“现在这些孩子啊,一点点小事就……”
唉声叹气者,惋惜者,皆有。
到了教室里,傅锦衡就看到原本应该读书的教室,此时嘈杂无比,大家看起来都很心神不宁。
直到他坐下后,他同桌压着声音说:“宋楠没了。”
没了?
什么叫没了?
傅锦衡突然想到堵着门口的那群人,猛地抬头望向前面空空的桌位。
那个空荡荡的桌位,此时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要将他吞没。
整个早上,都没有老师过来给他们上课。
班级里像死一般寂静,哪怕平时最专注的学生,都没了专注力。
直到有老师过来,将傅锦衡叫了过去。
他被带到了校长办公室,说是在那边有人想跟他聊聊。
到了那边,他才知道要跟他聊的人是民警,因为他们在宋楠家里找到了一本日记本,里面记载着的全都是关于他。
那天发生了什么,傅锦衡不太记得了。
他只知道事情的最后,是宋楠的父母带着亲属冲进了学校,在看见他时,一口咬定是他对宋楠始乱终弃,害死了她。
以至于对方扑过来撕扯他时,傅锦衡站在原地未动。
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活到十八岁顺风顺水,家里人别说辱骂,就连一句重话都少有对他。
那日,他就站在那里,眼睁睁着对方一口一句,似乎要用吐沫淹死他。
以至于他辩驳的那句我没有,被淹没在咒骂之下。
最后还是学校里赶紧请了他父母过来,傅森山和南漪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回到家里时,傅锦衡一路沉默。
傅森山在家中气急,以为他真的跟宋楠谈恋爱,才导致这桩惨事,抬头就要打他。
这时的傅锦衡终于回过神。
一贯温柔朗艳的少年,终于开口说:“我没有。”
他跟宋楠,没有任何关系。
他从未、从未、从未给过她一丝回应。
南漪怕傅森山真的打他,于是赶紧上前,挡在前面,让他好好说清楚。
少年此时心头已纷乱至极,他不明白不过一个晚上的关系,为什么就什么都变了。
他摇头,将他跟宋楠仅有的几次接触告诉父母。
南漪听罢,心下总算安定,她抱着傅锦衡安慰说:“只要他们查清楚,就跟你没关系。”
“没事的。”
可这一句安慰并未奏效。
宋楠的父母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傅锦衡的家世,居然一口咬定是他害死了宋楠,要求他赔偿两百万,要是不给的话,就天天到学校里闹、拉横幅。
果然,这一家人像是打定主意,每天在校门口等着。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高考,因为这件事,学校里其他家长也怨声载道,都在让学校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可是哪怕派出所来了,把人带进警局里,隔天放出来,对方继续又来闹。
以至于这件事越传越大,最后闹得沸沸扬扬。
各种谣言层出不穷,甚至还有传是因为女生被搞大肚子又抛弃了,才会一时想不到。
傅锦衡一直被傅森山关在家里,并不许再去学校。
直到那天魏彻打电话过来,说叶屿深在门口,跟那家人打起来了。
傅锦衡赶到时,警察也到了。
而叶屿深嘴角被打破,还在流血,一脸不爽的看着对方,直到傅锦衡过来,他才错愕的看着他,别过头。
他低声骂了句:“艹,谁他妈打电话把你叫来的。”
魏彻气道:“这帮畜生现在为了要钱,真的什么孽都能做。他们还是那个女生的亲戚吗?居然主动传她是被人乱搞才想不开的。”
原来这些人一直在门口拦着来学校的家长,四处诉说所谓的“冤屈”。
叶屿深和魏彻他们都知道事情的原委,本来一直没理会这家人。
谁知,今天中午他们吃完饭回来,路过门口,又听到他们居然在跟路边等公交车的人在宣扬,自己家的孩子是怎么被人抛弃后想不开的。
言语间肮脏的让人听不下去。
于是叶屿深一时没忍住,动手打了人。
“就是他,这个缩头乌龟总算出现了。”
对方一看见傅锦衡出现,团团围住他。
“我告诉你,别以为你躲起来就没事了,快赔钱。”
“闹出人命你还不赔钱,小心我们找记者曝光你们一家。”
“我听说你们家还有挺大一公司,怎么,连这点钱都不给吗?”
听到这里,突然傅锦衡也觉得荒唐。
他这几天在家里,一直都在想,是不是他真的做错了。
那天宋楠跟他表白时,是不是他应该再温和些,不直接拒绝她。
又或者,他干脆等到她高考结束再说清楚。
要是这样,会不会有所改变。
可是今天他站在这里,才发现,原来她的家人并不在乎她的生死,她不过只是他们挟裹要钱财的工具。
甚至对她的悲剧,这些人尚且不及他想的多。
原本傅锦衡心底的那些愧疚和歉意,在这一刻化成了冷硬。
他面无表情望着面前咄咄逼人的一群人,冷漠道:“我跟宋楠没有关系,警察已经调查的清清楚楚。你们不过是打着她的幌子来闹事要钱罢了。”
“你们这种人,我们家不会给一分钱的。”
彼此少年,尚有几分天真正气。
宋楠在原生家庭里过的多不如意,他或许并不能完全清楚。
但是最起码,他不想让她成了他们最后敛财的工具。
最后又是闹到了派出所,傅森山让律师过来将他们几个领了回去。
傅锦衡并不打算再理会这些,甚至还在问律师,要是这些人还一直闹事,能不能告他们诽谤。
他的内疚和惋惜,并不是要用在这些人身上。
可接下来几天,傅锦衡居然听叶屿深他们说,这家人几天都没来学校,似乎不准备继续闹事了。
他以为这一切到此为止。
直至他路过书房的门口,听到未关紧的房门。
南漪说:“算了,就当花钱消灾罢了吧,我们尽快送阿衡出国,我不想再让这件事影响到他心情。”
傅森山:“你陪他去美国住一阵子吧。”
南漪还是问道:“这次给了钱,那家人不会再来闹了吧。”
“我已经交代律师签了合约,如果他们收了钱敢再闹,我就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南漪叹了口气:“我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敢到公司门口拉横幅,对公司没造成什么影响吧?”
花钱消灾……
突然,傅锦衡脑子突突的跳,最后在他推开房门时,猛然炸开。
“谁让你们给那帮人钱的?”傅锦衡手握门把,在说话时,因为怒极胸口不停的起伏。
南漪没想到会被他听到,立即走过来,安抚:“阿衡,你听妈妈说。”
“说什么?”傅锦衡拂开她的手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你们不信我?”
不信他跟宋楠没关系。
南漪慌乱道:“当然不是,我们当然相信你。”
“信我为什么还要给他们钱?”
“因为这是钱可以解决的问题,”傅森山站在书桌之后,目光沉稳的望着他:“锦衡,我们作为家长当然相信你,但是现在这些人明显已经影响到你,既然他们想要钱,就给钱打发他们好了。这是最快解决的办法。”
在傅森山看来,信任他和给钱并不冲突。
那帮人他也见过,就像是医院里的医闹一样,不过就是为了钱。
况且这帮人这么在学校里拉横幅,很容易影响即将高考的学生,所以学校领导也找了他们商量,说是学校愿意出一半的钱。
毕竟高考在即,学校也怕再出乱子。
傅锦衡眼睛被失望一点点覆盖着,终于他失望摇头:“你们给钱打发他们,可我成了什么?”
他们会花钱,不就是告诉别人,宋楠跟他有关系。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要让他背负着这一切?
就因为他还活着?
就因为他曾经被喜欢着?
所以就活该为这一切负责吗?
他摇着头,又觉得好笑的望着眼前的父母。
“你们想过,我成什么了吗?”
傅森山:“现在是妇人之仁的时候吗?你以为过了一年两年,别人还记得这件事吗?”
“别人不记得,可是我记得。”傅锦衡盯着他。
许久,他突然颓唐的垂下头。
他低声颓然道:“你们不过是在乎公司罢了,你们怕这件事影响到公司的声誉而已。”
那个一直骄傲的少年,在这一寸寸的安静,一点点折下了他的脊梁。
从出事到现在,他也会忍不住在找自己的过失,觉得自己或许再做的好一点点,或许可以挽回些什么。
可这样的自责太可怕了。
像是黑洞,要将他全部吞没。
所以后来他一直努力告诉自己,他做的没错。
虽然那个女孩的悲剧很可惜,可是真的跟他没关系。
是没关系吧。
午夜无法入睡时,他就睁着眼睛,这么一遍遍告诉自己。
他已经做的够好了。
没人可以责怪。
可是这一刻,他所有的坚持都化为乌有了。
直到最后,他开口,声音那样低又轻:“你们这样做,是把宋楠的死背在了我身上。”
你们,是让我背上了一条人命。
我背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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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临西转头望着身边的人,车子里安静了好久。
此刻太阳已经彻底落下,今晚重重云雾遮蔽,月亮至今未露头,唯有不远处的海岸边上的灯光,远远照着。
他□□的面容在车子里隐隐能看清。
叶临西伸手抓住他的手掌,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仿佛有千言万语可以安慰他。
告诉他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
又或者说,她知道那些事情跟他没关系。
可是她好心疼。
那些钻心刻骨的难过和心疼,此时钻进她的身体,一遍遍刷过她的心脏。
她轻扬着唇,语气试图轻松说:“我真想也有一个哆啦A梦。”
可是话音落下时,还有一颗眼泪顺着眼角滴下。
哪怕她有穿越时空的能力,却依旧无法阻止他受到的伤害。
她的少年,曾经被碾碎了骄傲。
原来曾经的傅锦衡,现在的傅锦衡,
是经过那样抽筋剥骨般的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