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岩低声道:“请汉王三思。今上乃先帝嫡长子、皇太子,太后和群臣都曾劝进登基,现在今上已是大明天子,诸省上表奉诏!朝廷造册军户、控弦二百余万,汉王只有护卫两万人,如何以一敌百?如若起兵,胜算几何,无须下官多言罢!
汉王如若奉诏,至少可据守云南,享尊荣富贵。云南地处偏僻、道路难行,离京数千里之遥,显然难用大军攻取此地;况当今圣上一向仁厚,志在守成。汉王必可一世尊贵。
待汉王千岁之后,当年兄弟猜忌之事早已不复存在。汉王子孙皆大明宗室,朝廷也无益削除了。如此岂不是两善其美之事?”
朱高煦听罢,心里不得不承认,薛岩挺会用利弊来劝说别人的。朱高煦只要还心存一丝幻想,肯定觉得很有道理。
当年建文朝廷用薛岩北渡大江议和,不料薛岩回去后反而投靠了燕王,那建文朝廷用人、不能不说没有问题……但同样一个人,到了高炽那帮人手里,才干便完全不同了。
朱高煦等薛岩说完了,方开口道:“我长兄谈的条件,我明白了。本王再提一种条件,可否?”
薛岩拜道:“下官愿闻其详。”
朱高煦道:“本王直说,目前宫中对我父皇驾崩的说辞,我是不信的;便是懿旨,也不知母后是否自愿。要我奉诏,必得先查明真相!
以三司法诸官,加上我的人、以及三弟的人,共同参与此案查实审讯,把真相弄个水落石出。叫咱们兄弟和其他皇叔亲王都心服口服了,我岂有不重兄弟情义,不奉诏书之理?
而在此之前,本王希望看到京师的诚意。如果京师忙着调兵遣将,四面布兵,而不是追查先帝之事,那么叫大伙儿如何看待京师诸位的意图?”
薛岩沉吟了许久,说道:“汉王此议,对消解圣上与您的猜疑,恐怕没有半点益处!您也不急于今日答复,下官厚颜在此住几日,三天后汉王再接见下官一次如何?”
朱高煦微微点头,不过他的意思是很赞许薛岩的谈判才干。薛岩这个人,思维好像很快,很短时间内就能读懂对方的真实意图……显然朱高煦提出的法子,有缓兵之计之嫌,对长远和平的前景没有丝毫帮助。
薛岩见朱高煦点头,便抱拳道:“下官不多叨扰,请告辞。三日之后,再来拜见汉王殿下。”
朱高煦喊道:“送客!”
……高炽一党,明显比建文君臣更难对付。
当年燕王起兵,很大程度上是被|逼的,北平三司直接调走燕王府护卫大部,又在周围布设重兵、北平城内三司逼迫燕王府,刀子已经驾到脖子上了!燕王府不存在反不反的犹豫,只有等死和反抗的选择。
而现在的高炽,完全没有逼迫朱高煦,他们是在温水煮青蛙,用软刀子杀人!
平静的汉王府、乃至昆明城,没有多少剑拔弩张的气氛。只有前后两拨使节,带着不同的企图来到这里。
在晴朗明媚的蓝天白云下,朱高煦感受不到死亡直观的威|胁。对生的渴望,对自己亲近关心之人的祝愿,悄然不觉地侵蚀着他的决意。
何况朱高煦从一开始、便没有太想当皇帝的野望。亲王带来的东西,锦衣玉食、娇妻美妾、社会地位,他已经足够满意了。
朱高煦在书房里独自坐了很久,终于拿出了陈大锤带回来的东西,再次反复阅读起来。纸上,如行云流水般漂亮的行草,出自名士高贤宁之手。
写了两份东西,一份是太后曾经下过的懿旨,解释了先帝为何不能临朝、下旨太子监国等事。
另一份是东宫官员杨荣念过的故事,高贤宁凭记忆,把内容大致重写了一遍。
朱高煦好像真是在读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里面那个“汉王”与自己的所作所为也相差太远了!甚么当着父皇的面讨要太子位、讨要美人道士,简直有种说不出的滑稽之感。父皇生前,朱高煦表现得有多听话,恐怕不止他自己知道罢?
还写了“汉王”早就与宫中宦官交好勾结……父皇朱棣有那么好糊弄?
朱高煦在字里行间读出了满满的恶意!甚么“太子不能弹压诸臣”,暗示着汉王就能弹压诸臣?东宫上下对汉王的忌惮之心,不惜妖|魔化的编造,简直连块遮羞布也不用心了。
朱高煦不得不开始猜疑,随着时间过去,高炽有名分,双方只会此消彼长!等他们占据绝对优势时,能放过自己吗?
如果按照大哥给他安排的路走,朱高煦或许还能享受好一阵子。可是妻妾儿子、手下、好友等一家一家的人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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