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苏娃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匣子旁边蹲下去。她微微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抚摸已经发臭的人头。眼泪从她幽深的燕窝里冒出来,很快把涂抹在眼眶周围的颜料弄花了。
“我们家族的领地在洞里萨湖的南方,并不在暹罗军的进军方向。安恩怎么会落入暹罗人之手?”她摇头道。
众人都没吭声,只有进献匣子的守将说道:“必定是暹罗人专程派了军队,前去攻打了安恩将军的庄园。”
伊苏娃好像没听见似的,仍然沉浸在悲伤之中。
安恩的头上全是伤,毫无生机的脸是扭|曲的,临死前应该受过很长时间的非人折磨,痛苦惨烈的模样定格在了死亡里。她简直有点认不出来安恩了,这与安恩平素那张英俊的脸、常挂着玩世不恭笑容的脸截然不同。
接着伊苏娃才猛然回过神来,如果家族领地上的庄园被攻破了,那她的父母、两个妹妹、一个姐姐又是怎样的下场?
伊苏娃不敢想象,但见安恩头颅的惨烈样子、也能大概猜到是甚么结果。
她挂着泪珠的脸上、慢慢浸出了仇恨与怒火,她摇头道:“明国人被安恩杀了使者,尚且没有如此残暴。天杀的暹罗人,为甚么要这样对待安恩?”
大将军的声音冷冷道:“因为真腊国战败而虚弱了。”
另一个声音小心翼翼地说道:“暹罗人不想让我们与大明议和?”说话的人是分管宫务的大臣。
国王见到伊苏娃家这么惨,抬手制止了大臣们,劝了伊苏娃一句:“事已至此
,王后不要太悲伤了。”
伊苏娃红着眼睛道:“我只有仇恨。”
这时刚才那个分管宫务的大臣说道:“安恩已死,王上应将他的头颅送到明国人营地,以图和议。然后我们才能迁徙到金边城,暂且回避暹罗国势力的锋芒,得到喘息之机。
以后我们应改变国策,将暹罗大城朝作为最大的敌人。东边与明国人修好,并缓解与大明属国占城、安南的关系;西边联络缅甸国,共同对付暹罗。缅甸与暹罗宿有仇怨,我们应争取这个盟友,以图复仇。”
伊苏娃道:“安恩已经这么惨了,身首异处,难道还有让他的头颅受到羞辱吗?”
大将军说道:“与真腊王国的存亡相比,孰轻孰重请王后三思。”
奔哈亚递了个眼色,让城门守将把匣子拿走。于是议事结束,国王与大臣贵族们先后离开大厅。
之后数日之间,伊苏娃终日沉浸在极度悲痛与仇恨之中,一直在诅咒暹罗人遭受报应。
然而诅咒似乎不管用,暹罗大军忽然加快了进军步伐,很快要到吴哥城了。城中一团乱,许多人都设法出城,逃到了乡里。
吴哥城地区是真腊国的中枢腹地,王室迁徙意味着整个王国的力量、向东南迁移;为了保存实力,王室迁移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此时,王室显然完全没有准备好。
心腹大臣建议,国王王后等人可以悄悄去吴哥窟躲避,以防万一王城被敌军攻破;最好带着侍卫在凌晨出发,不要告诉臣民、以免动摇人心。
吴哥窟是一座巨大的庙宇,位于王城的南边。它虽然只是庙宇建筑群,却有“小吴哥城”之称,有石头城墙、护城河,形若一座小城池,据有不弱的防御能力。
因王城的真腊军目前兵力严重不足,在吴哥窟这种小城里反而更容易防守。何况暹罗人极可能无法知情、真腊国王在吴哥窟,应该不会派兵强攻。
于是国王赞同了心腹大臣的建议,准备于次日凌晨就带着全家、卫队去庙子里暂时避祸。
出行的大队人马离开王城时,天还没亮。人们从南门出去,沿着王城大道往南走一段路,吴哥窟就在大道的东侧。
国王奔哈亚与伊苏娃同乘一座大轿。大轿左转去吴哥窟时,奔哈亚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王城,神情甚是落寞地长叹一声气。
奔哈亚有足够的理由,产生这样悲凉的情绪。曾经真腊国是这片大地上的霸主,非常强大,暹罗人等很多小国都只能臣服纳贡、看真腊王室的脸色苟且求活。占城国、安南国也不是真腊人的对手,不得不长期生存在惧怕之中,奋力抵抗真腊人的扩张。
但如今,强盛的往昔似乎已烟消云散。连暹罗人也追得真腊国王、不得不天没亮就逃窜躲避。
历经三百年的吴哥窟,渐渐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依稀幽暗的晨光之中,那古老的石墙和宝塔十分陈旧,宁静而古朴的景象,就像是墓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