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宁城的何浩当然没有收手。不出半月,便有人把消息送去了辽东都司。
腊月初的辽东,雪已下了不止一场,此时外边正是大雪纷飞。空中的风不大,却是寒冷刺骨。一个青袍官员掀开曹毅家的一道门帘时,脸色发紫,嘴唇已经冻乌。
曹毅见他的帽子上、毛皮大衣上全是雪花,立刻先招呼道:“李知事到炉边来坐。”
被称作李知事的中年文官先作揖行礼,道谢后走到了火炉旁,他轻轻拍打了几下手臂上的雪花,说道:“这时节,外边简直呆不住。”
“辽东是这样,得冻几个月哩。”曹毅回应了一句,目光停留在李知事的脸上。显然曹毅想听更多的禀报。
李知事伸手在炉边铐着,眼睛盯着火焰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何将军停止了与兀良哈人的买卖,但大宁城的盐商在办那事儿。”
曹毅的神情顿时一变,掩不住的怒火表现到了脸上,他吸了一口气,冷冷道:“掩耳盗铃。”
“可不是?”李知事道,“自从宁王的人马官属走了之后,大宁城就只有那么些人。没有何浩那帮人的暗许,盐商们当然不敢做买卖。”他顿了顿,便轻声道,“何将军还是舍不下。”
曹毅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情变得忧愤交加,他说道:“何浩要翻天了。老夫在都司衙门里,几番告诫过他,又派人专门去大宁城督促。他这是想单干吗?”
李知事小心问道:“要不曹大人找个由头,把他调回都司,换个人去大宁?”
“一时半会没用,大宁城那些将领谁没有份?只调走一个何浩,解决不了燃眉之急。全部换人,都司也不好办。”曹毅道。
曹毅很快忍住了心中的怒火,冷静道:“事情棘手了。”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有别的担心。
原来何浩在辽东都司这边时非常听话,平常总是恭维奉承着曹毅。如今何浩开始有胆子违抗上峰,便让曹毅直觉已不可靠、无法控制,只怕逼迫太紧,让那胆大妄为的武夫狗急跳墙。
曹毅当然也是底气不足,他分了好处的、还是大头,辽东都司中不少人也有份。事情万一捅漏了,那便是一大串人,而曹毅则是主|犯!辽东都司发生的事,要说不是他撑腰、怕也没人信。
就在这时,厚重的帘子再次被掀开了,屋子里的光线为之一亮。一个梳着发髻没戴帽子、穿长袍的人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坐在下方的李知事,便作揖见礼,然后径直走到曹毅身边,俯首悄悄说了几句话。
“圣上的大军过山海关了?”曹毅惊讶道,“天气那么冷,圣上到辽东来作甚?”
长袍人道:“确实如此,听说圣上要走一遍辽西走廊,然后才返行。”
曹毅抬起手道:“老夫知道了。”
长袍人作揖告退。
消息让曹毅心头更慌,总觉得皇帝是冲着辽东官场来的。但他又不能完全确定,这样的惧意或许
只是心虚。
李知事的声音道:“说实话,边将只要有门路弄些钱,历来也算不上甚么大事。现在辽东没出乱子,那财路又牵扯甚广,圣上不一定会怎样罢?”
曹毅立刻毫不犹豫地摇头道:“非也。”
圣上出关是否冲着辽东都司来的、曹毅还不能全然确认,但圣上决意禁止边将赚钱的判断,曹毅是不质疑的。
曹毅道:“老夫在这个位置上,不能不关心朝中的情状。最近几年朝廷确实得到了许多白银,但花钱的地方也很多,似乎并不太宽裕。如今辽东卫所还算丰衣足食,圣上非得要往辽东增运钱粮,必定有目的。目的也清楚,圣上在北平府明白说过了。”
李知事应了一声,缓缓点头,没有争辩。
曹毅在地上踱了几个来回,忽然又道:“这事儿咱们拧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
李知事沉吟道:“圣上果真决意如此……”
曹毅低声道:“老夫历经几朝,在官场多年,悟到的这点事、必定错不了。”他想了想,又跺脚道,“何浩啊何浩,那二愣子把老夫害惨了!”
摆在曹毅面前的景况,正是又急又乱。
朝廷只要一查这事儿,辽东都司上上下下都脱不了干系,谁也别想置身事外。目前事情刚开始,大多人还不担心,毕竟大伙儿都认为法不责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