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京城的纨绔标准也实在是太低了。
班婳喝了药,昏昏沉沉睡了一觉,用了半碗粥以后,又昏睡了过去。半夜的时候,她醒了一次,屋子里没有点烛火,但是一盏烛台上竟散发着幽幽地光芒。
这是夜明珠制成的灯盏?
“婳婳,你醒了?”容瑕见她醒来,忙道,“先别睡,我让人把温着的药端来。”
“你怎么还没睡?”班婳浑身软绵绵地,刚坐起身又躺了回去。
“我下午睡过了,”容瑕声音有些干涩,他起身走到门口,对守在外面的人说了什么,又匆匆走回床边,“现在有好一点么?”
“我现在全身都是汗,难受,”班婳把手伸出被子,结果转头就被容瑕给塞了回去,“太医说了,你现在不能再受寒。乖,别闹。”
“谁闹了,”班婳干咳一声:“我要去更衣。”
“我让丫鬟来伺候。”容瑕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又再度起身走到了门口。很快,两个婢女走了进来。
“如意,玉竹?”班婳眨了眨眼,“你们怎么在?”
“郡主,奴婢是世子带过来的,他担心别人不知道您的喜好,伺候不好您,”如意替班婳穿好衣服,见成安侯已经出了房间,便与玉竹扶着班婳去了屏风后。
班婳躺回被窝里,声音沙哑道:“世子也在这边?”
以她对弟弟的了解,他是绝对不会让她单独在成安侯府住这么久的。
“是呢,”如意用热帕子替班婳擦去额头上的汗,“世子就住在隔壁院子里。”
班婳笑了笑:“这臭小子……”
到底舍不得骂句别的。
没过一会儿,容瑕再度进来了,他伸手在班婳额头上探了一下:“还有些低热。”
他用被子把班婳裹好,让她靠坐在床头,把药碗端到她嘴边:“我端着你喝。”
总算是没用勺子喂了。
班婳憋着气把药喝光,咬着一块容瑕塞到她嘴里的蜜饯,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笑。
“笑什么?”容瑕一手揽着她,一手给她擦嘴角。
“笑我美人在前呀,”班婳眨了眨眼,显得格外的天真与无辜。
容瑕轻笑出声,“是我美人在怀才对。”
“唔……”班婳打了个哈欠,“我还想睡觉。”
“睡吧。”容瑕笑了笑,但是却没有放开她。班婳睁眼看着他,只能看到他的下巴与半边脸。不过美人就是美人,就算只是个后脑勺,也是好看的。
“侯……”如意想对成安侯说,放下他们家郡主自己躺着,也是没关系的。
但是成安侯却抬头看了她一眼,她不自觉便闭上了嘴。等她与玉竹走出屋子的时候,才惊觉自己脑门上全是汗水。
“如意姐姐,留成安侯在屋子里,是不是不太妥当?”玉竹小声道,“我们要不要进去伺候。”
“不用了,”如意深吸一口气,“若是郡主愿意让我们留下,在她睡觉前,便已经开口了。”
更何况以容伯爷的人品,也不会做出什么事来,有她们与几位女护卫守在外面,他也不能做什么。
容瑕从未见过班婳如此虚弱的时候,平日的她就像是极力旺盛的美狐,有她在的地方,便是最鲜亮的存在。没有人能够真正的忽视她,或者说,只要有她在,很多人便很难用心去注意别人。
第一次见到婳婳如此虚弱的样子,他竟有种想要把揉进自己身体的冲动,但又唯恐勒疼了她,只能小心翼翼捧着,不愿意放开手,又不敢捧得太用力。
世间为什么会有这么美妙的女子?
只要有她,整个世间都变得灰暗,唯有她艳丽如画。
他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有一个女人举剑拦在他的身前,就像是一座大山替他挡住了风雨,挡出了刀剑。
他的母亲是柔弱的,她的脸上总是挂着无尽的忧愁,对他诉说着永不厌烦的痛苦。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就像是永不能散开的浓雾。
母亲临终前,一双纤细的手掐得他手臂出了血,她说她担心父亲会娶新人,说父亲会忘了她,她的爱、恨、痛苦、回忆,就像是一场惨淡的少女梦,直到死也不曾艳丽过。
她没有担心过两个儿子没有母亲庇护会如何,亦不觉得把自己的忧愁与痛苦一遍又一遍讲给孩子有什么不对。她喜欢淡雅素白的东西,连带着他们从小,也要与他爱好相同。
她嫌弃红色艳俗,嫌弃金银粗鄙,甚至在生前对班家人嗤之以鼻。
府里库房中的珠宝她从来不用,因为她觉得那些都是阿堵物,最美丽的女人不用珠宝妆点也很美。沉迷珠宝,在衣服首饰上花精力的女人,既俗气有肤浅,她不屑与这种人多说一句话,也不屑与她们坐在一起。
小时候他曾经幻想过,库房里那些美丽的首饰母亲戴上去一定会很好看。然而他还不曾说出口,母亲便让他知道,喜欢这些东西的人,都是肤浅。
所以这个念头,他便深深地埋了起来。
温文尔雅,风度翩翩,言行有度。这是母亲赋予他的期望,她也是这样教养他的。
后来她殁了,父亲殁了,兄长也没了,整个容家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便成为了容氏一族最端方的君子。
只是每次走进府中库房的时候,他就忍不住会去看一看那些珠宝。
明明是很美丽的东西,为什么喜欢它们便是艳俗呢?
为什么?
直到那一日,他骑马走在街头,看到那个曾在山间巧遇的贵女,穿着一身红衣骑在马上,扬鞭抽向一个男人,他所有目光便被那个少女吸引了,天地间所有人与物,都是黯淡的灰,唯有她如火焰般,艳丽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明明这是极美极鲜艳的美,怎么会是艳俗?
从回忆中抽回神,容瑕低头看着怀中安睡的女子,把她放回床上,起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她的唇有些苦,有些温暖。
舔了舔唇角,容瑕靠着床头闭上了眼。
班婳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她看到了沈钰前来退亲,看到了谢启临摔坏了眼睛,看到了谢宛谕与蒋洛成婚,两人因为石飞仙起了隔阂。
梦境转换得很快,又毫无逻辑,仿佛一会儿是春天,一会儿外面又下起了雪,在眨眼便是□□满园。
太子被关在了一个潮湿阴暗的院子里,他似乎在写着什么,可是还不等班婳靠近,梦境又变了,她看到大月宫的正殿躺满了禁卫军的护卫,石晋与禁卫军统领站在一起,两人满脸血污,不知是死是活。
一双厚底青色皂靴跨进门,鞋底踩在凝固的血液上面,此人似乎嫌血太脏,抬脚踩向了躺在旁边的一具尸体上,一点点地把血迹蹭下去后,才继续往前走。
“长青王,你为何要这么做?”
“为什么?”来人笑了一声,缓缓打开手里的扇子,“这是云庆帝欠我的。”
长青郡王?!班婳听到后面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蒋洛带着一队佩刀的护卫进来,满脸的得意之色。
蒋洛?
她震惊地看着这两个走在一起的人,长青王怎么会与蒋洛有联系?
班婳猛地睁开眼,看到的是飞扬的纱帐与趴在床头的容瑕。
“婳婳,你醒了?”
班婳愣愣地看着容瑕,忽然道:“你跟长青王关系很好么?”
她记得那次长青王邀请她与恒弟去看八哥的时候,容瑕与长青王待在一起。
容瑕神色如常地替她擦去头上的汗,“不算太好,他喜欢我的字画,所以常常邀我到他的府上谈诗,不过我不是每次都有时间。”
班婳点了点头,小声道:“不去也挺好。”
“什么?”容瑕笑看着她。
班婳摇了摇头:“我头还有些晕。”
“我帮你揉一揉。”容瑕替她按着太阳穴,他的动作很轻,手指还带着丝丝暖意,“怎么突然想起他了?”
“我做了一梦。”
“梦到他却没有梦到我?”
班婳闻言笑了:“没有梦到他,只是梦到了一头猪与一只八哥。”
“嗯?”
“八哥站在猪的背上,猪还能飞。梦到八哥,我就想起长青王殿下让我去看的那只八哥了。”班婳看着容瑕,“猪怎么能飞呢?”
“大概是因为这头猪在做梦?”
“啊呜。”
班婳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背上。
“嘶,猪不仅能飞,还能咬人呢。”
站在门口的班恒面无表情地想,他是不是来得有些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