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封二年,四月。
大理寺狱。
不见天日,不知岁月,不论昼夜。
这样的地方能轻易消磨人的精气神。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消磨。
狱卒看了一眼牢中关了一个多月还神采依旧的男子,不期然对上他瞥来的目光。
那目光明明温文含笑,不知为何,却令他背脊发凉。
他忙不迭低头躬身,朝男子所在的方向指了指:“就是那边。”
竟然有人探狱?
秦归饶有兴致地抬了抬眉,站起,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迎了几步到牢门前,含笑垂手而立,如同庭前迎接贵客的主人。
探狱的人走到牢门前约五步远,就不再靠近了。
黑色宽大的斗篷笼住全身,帷帽上的黑色纱幕一直垂到肩膀,从上到下,一丝头发、一寸肌肤都不露,只有斗篷底下,些微露出一角鞋尖,素白,染尘。
秦归多看了一眼那对鞋尖,叹道:“公主千金之躯,何苦来这种污糟之地?”
那人身形一僵,沉默良久,急促地吸了一口气,道:“你怎么还不死?”
秦归笑了笑,抬起头,将她略略打量了一遍,面露怜惜:“公主消瘦了许多,无论如何,总是要善待自己啊!”
宽大的袍袖下,尖细指甲掐进手心,她冷笑出声,语气不自觉尖利:“你这么善待自己,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目光骤缩,缩成黑黢黢一团,仿佛藏了一只不见底的漩涡,将所有情绪在瞬间卷入深渊。
公主虽激愤之中,也被他这一变色惊得下意识退了一步。
他又笑了起来,轻叹道:“但凡再对自己好一点,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地步……”
……
“但凡再对自己好一点,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地步……”少女于坟前怜惜轻叹。
那是兴和元年的九月。
在吴兴郡乌程县西郊,那座坟,是他生母的坟。
母亲未婚有孕,直到他九岁时,才在一名萍水相逢的少女的帮助下,找到了他的生父。
然而可笑的是,他的生父,那个位高权重、妻妾成群的吴兴郡王,却因此对那名年仅十四的少女一见倾心。
千里寻夫,成全的却是丈夫和别的女子。
母亲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丢下他去了。
那少女见了她的尸身,只是轻叹一声,随后帮着料理了母亲的后事。
“你会嫁给姚无忌么?”他问道。
他觉得,母亲应该很在意这个问题。
“怎么会?”她失笑,“我早有婚约在身。”
“如果没有婚约呢?”他难得固执地揪着一个问题。
少女转头看他,淡淡一笑:“姚无忌怎么配得上我?”
他愣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少女笑了笑,温声问道:“你还要进吴兴王府吗?”
他抚摸着怀里母亲的牌位,摇头。
姚无忌对他们母子的憎恶,不会因为母亲自缢身亡而动摇。
“那要我送你回江都吗?”
他还是摇头。
他虽然随母姓秦,却不在江都秦氏族谱上。
这些年,他们母子并没有少受族人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