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释是需要大毅力,大智慧的。人心动念,一个瞬间尚且可以有千百种变化,更不必提,在生活的种种纠缠下,人的念头会有多少种变动了。
然后她又道:“可是这不成的,如今这世道,咱们这里可算是难得的太平地界。靠水吃水的,饿不死,已经胜过许多可怜人咯!
再说了,我就这点力气,我家妮子更是小人一个,出去了能有什么好?那外头,又是妖又是魔,又是什么鬼鬼怪怪的,我能护得了她什么?我连我自己的护不住!
嗐,大半辈子了,也就这样。都算不得什么,总归我如今还能偷偷在这船上画呢。”
文婶子立刻手忙脚乱:“啊呀,小娘子啊,婶子不是这个意思!嗐,你你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呀……”
她呵呵笑说:“实在话,也不是没有难过的时候。有的时候我还想着干脆将那一大家子扔下,带着我这小女儿跑到再没有人管束我们的地方去。
初初洗妖时,见到种种人间惨剧,她虽自我告诫要明哲保身,然而内心深处又何尝没有伤悲?
但实际上,这些伤确确实实存在。
这一问,文婶子顿时一怔道:“卖画换钱?”
她的抗争也是无形的,看起来悄无声息,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对抗,也没有什么荡气回肠的精彩故事,但这种无形,又是如此的平凡而有力,如此的绚烂多姿!
宋辞晚曾经深深认可一段话:
说到这里,文婶子更是乐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像是一个偷到了蜜糖的老小孩,一个看似憨厚笨拙,其实又灵巧之极的老小孩。
现存的魔灵戾气抵卖完成之前,总之她是不可能突破的。
从此以后,她或许会一如既往坚持自己的原则。以明哲保身为前提,只做力所能及的善良。
这样的人宋辞晚见得太多了,不论是高高在上如二公子,还是乡野民间,譬如古家村的那个骷髅修士。
宋辞晚微微笑道:“事实便是如此,旁人眼光远不及我。婶子,你这画愿意卖吗?若是愿意,我出钱买了如何?”
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
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
如果自觉无力发光的,那就蜷伏于墙角;
但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
而后换了一只手,又将右手把住船橹,左手在自己头巾上抹了又抹。
她的心中更存在有许多的苦闷与迷茫!
文婶子“啊”一声道:“小娘子,你可莫要逗我了,我这画,你看这画布都全是碎布头拼起来的,我也没有那些什么墨啊彩啊的,全凭几根炭枝子乱画一通。虽说是画得有些像吧……”
她在深沉的黑暗中奋力向上探出了自我的芽尖,在贫瘠的土壤中,于无人能见处,悄悄开出了自己的花朵。
要保持一种纯粹的初心与热爱,不因世俗低头,也不被戾气沾染,既在对抗中生存,又在生活中融入,这是何等珍贵难得!
难怪先贤要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宋辞晚只觉得,自己此刻在路上所见所遇,果然胜过听无数故事,念百千经书。
坐忘心经在她的体内默默流转,宋辞晚只觉得,这门功法从未有哪一刻,如此刻这般圆融过。
宋辞晚只道:“婶子,你可太过于低估自己了。总有一日,你的这些画会是无价之瑰宝。我看你呀,不肯卖我,非是觉得自己画不好,这分明是舍不得卖呢!
婶子你开个价,不然我不信你愿意送画。”
或许生活于她而言,处处都是枷锁。
文婶子:……
她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便只能左手把住船橹,右手在自己头巾上抹了又抹。
她的身体里,她的经脉中,甚至是她的灵魂深处,都仿佛有许许多多的暗伤被抚平了。
更何况她的丹田仍然没有填满,所以,突破是不可能突破的,只能一再压制,让根基再浑厚一点了。
原来,文婶子的内心深处其实也并不像她此刻所表现的这样豁达。
宋辞晚道:“婶子,从小到大,甚至如今年过半百,都还要受到种种管制,你不觉得难过吗?”
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
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热情的人们;
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
宋辞晚在这个世界见过太过的黑暗与扭曲,不论人、妖、诡、魔,都曾因世事纠缠而变得面目全非,可是,这个世界上,也永远都不缺少那些真正懂得热爱的人!
细想来,倒未必一定是句句能有言语回应的那一种。
说到这里,文婶子似乎自觉失言,语气就停顿了下。
这些无处不在的枷锁,就像是一片片沉重的泥泞,拽着她、拉着她、想要将她永远沉毙在黑暗中,不能探出头来,自由生长。
要说什么样的倾听者最能令人敞开心扉?
天地秤再次浮现,采集到她一团气:【人欲,凡人之喜悦、欢欣、羞惭,四斤三两,可抵卖。】
宋辞晚在倾听中又接连收到了文婶子的两团气:【人欲,凡人之喜爱、苦闷、执着,四斤一两,可抵卖。】
甚至可以说,这些微不足道的收获,对此刻的宋辞晚而言其实是完全不值一提的。
文婶子又“啊”道:“这、这……”她便呆呆地,冲着宋辞晚伸出了五根手指。
伸了五根之后,她又慌忙缩回去两根,最后比划了三根手指在宋辞晚面前。
宋辞晚便从自己的储物囊中取出了三个小银锭子,她道:“三十两一幅吗?婶子愿意卖几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