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庆历十四年春,大宋皇帝陛下赵祯坐火车出行,巡游天下,体察民情。
他去了十三朝古都洛阳,也来了同为十三朝古都的长安。
看过了邙山风景,也住过一晚未央宫廷。
而这一趟关中之行,最让他难以割舍和无法忘怀的,除了沿途的景色以外,还有一路所过的劳苦大众。
在随行记者的记录下,赵祯亲切地慰问了每一位他看到的困难百姓,与每一位见到的人和蔼谈话,这些让随行的每一位人员印象深刻。
文字描述通过电报传回汴梁,各家报社争相报道。
一时间赵祯亲民的形象很快在民间流传出去,他的声望自然也达到了顶点。
反观赵骏则一直处于一个旁观者视角。
他既没有告诉赵祯怎么做,也没有对赵祯深入民间的行为有任何支持或阻拦。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因为在赵骏看来,这本身就是一场赵祯自己的社会实践。
或者说赵祯在对皇室政权的自救。
赵祯看懂了屠龙术吗?
或许他看懂了。
但他也正是因为看懂了才会清楚地意识到,皇室政权未来没有出路。
工业革命之后,世界的归宿只有两条,一条是资本控制世界,另一条是站在百姓立场为百姓服务的社会思想。
前者是资本控制世界,后者是工农阶级,不管是哪一条,反正跟封建皇权都没有半毛钱关系。
屠龙术的本质就是屠了赵祯这样的龙,又怎么可能会教赵祯坐稳自己的江山呢?
所以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赵祯必须自己实践探索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来。
毕竟对于皇帝来说,哪怕是仁宗,也不可能把皇权交出去。
这亦是他现在正在寻找的方向。
至于赵骏。
赵骏的立场已经固定了,帮赵祯只是一些主观和客观的原因。
毕竟你在这个时代搞任何路线都没有意义,吃饱饭才能考虑你未来要走什么道路。
而如果能够让每个老百姓都吃饱饭,穿暖衣,那再去谈什么道路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这本身就已经达到了乌托邦式的理想世界。
所以眼下赵祯是为了自救,可赵骏未来还要走的路却很长,想要完成心中的理想世界,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现实。
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就只会作为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去看待赵祯自己去寻找一条属于他的出路,而不会给予他任何帮助和提醒。
简单来说,就是赵祯自己摸索出了什么道路那是他自己的本事。
赵骏有自己的道路要走,双方互不干涉就行。
二月中旬,在长安未央宫住了几天,一行人便从关中离开,坐火车到了成都。
赵祯到访了武侯祠,去过了昭烈帝庙,从三国时期到如今大宋,千百年下来,武侯祠和昭烈帝庙早就已经破烂不堪。
历史上需要到明朝洪武年间,蜀献王朱椿对昭烈帝庙、惠陵以及武侯祠重新修缮和整合,才再有起色。
不过当年赵骏第二次行走天下的时候,就让地方官府和文物局对这些地方展开修复工作。
如今多年过去,早就已经跟当初的破败老旧有了一个大变样。
此刻的武侯祠竹林影映,昭烈帝庙草木盎然,不仅各类腐朽的建筑得到了修整,连外面的格局也与当初变得不同。
青石砌成的花坛满是鲜花,四季常青的绿色灌木勃勃生机,遮天蔽日的大树枝桠随风轻摇,让整个武侯祠和昭烈帝庙都满是秀丽风景。
赵祯看了两地之后,高度赞扬了刘备与诸葛亮的君臣之情,也肯定了诸葛亮一生为人臣子的典范。
他说虽然诸葛亮无力回天,没办法带领季汉完成昭烈帝的夙愿,但这并不能抹杀诸葛亮一生功绩,也不能否认诸葛亮在政治军事上的成就。
何况刘备跟诸葛亮都是爱护子民的人,生前对百姓仁爱有加,死后也欢迎所有来这里的百姓瞻仰参观。
所以武侯祠、昭烈帝庙应该对外开放,让一切想来的百姓都可以看看,了解一下昭烈帝和诸葛武侯辉煌灿烂的传奇一生。
一番话语结束,掌声雷鸣。
之后赵祯又视察了城中情况,走街串巷一般,虽然有诸多护卫,隔开了他与百姓之间的距离。
但却并不妨碍他主动去与那些百姓接触,随意聊天,亦是一件好事。
二月下旬,赵祯离开成都。
他其实离京才不到十多天,整个行程就是坐火车到洛阳,再到长安,再到成都,行程一千多公里,但在以前,坐马车至少得一个多月。
而如今即便是难以行走的蜀道,都开通了天堑,极大地加深了成都与长安之间的贸易联系,让两地经济更上一层楼。
唯一遗憾的是从成都到襄阳的铁路还没有修,赵祯一行人离开成都的时候,只能乘坐船只前往。
不过坐船顺长江而下的航线已经发展了两三千年,早就非常成熟。并且速度很快,几日工夫就能乘船抵达江陵,因此倒也并没有什么大碍。
很快船队离开成都,到三月初的时候到了江陵。
赵祯换乘火车南下到了广州。
他住在了广州南汉留下的皇宫,会见了当地的藩商,还有全球各个国家留在大宋的使者。
西方各国在大宋基本都留下了使节馆,都是他们自己掏钱在汴梁买了一套房子,大多数比较穷的国家就在房价低廉的外城买一套,稍微捯饬捯饬就能做馆舍。
并且使者人数也不多,少的一两个,多的五六个,再加上随从人员和役员,基本不超过十人,跟办事处没什么区别。
但他们的共性就是除了在汴梁有使节馆以外,在广州也同时会有一个。
这是外交部给他们的建议。
因为各国在汴梁留下使节馆的主要原因是随时随地方便与大宋中枢沟通,希望获得关于外交、外贸利于自己那一方的信息。
可获得信息之后怎么迅速传回国内又是一个问题。
所以在广州再设立一个办事处,当使节馆在汴梁完成沟通之后,可以通过电报发送到广州,再由广州利用本国商船发回国内,这样就很有必要。
虽然这依旧会很慢,让消息非常滞后,对于中东以及欧洲地区的国家来说,也许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
然而这已经是最快的方式。
赵祯亲切地与各个国家的使者会面,聆听他们的要求和想法。
随着大宋的国际形象以及国际地位不断提升,皇帝作为国家元首,以后少不得需要经历这样的外交场合。
如此多多培养,以后再与别国元首谈经贸合作,国际关系的时候,也能多了几分从容和底气。
广州作为如今大宋与江浙并列的外贸基地,俨然成为了大宋朝廷扶持的对象。
赵祯深知这一点,因此在广州多逗留了几日。
直到三月中旬才离开。
之后兜兜转转,从广州坐火车北上至汉口,再坐船往东前往浙江。
先去了杭州,视察了当地与高丽、日本等国外贸情况,了解了当地的产业特色,深入调研了宋日关系和民间贸易往来的形式。
到四月份,赵祯才坐火车回汴梁,不过并没有回去,而是路过汴梁,北上至燕云之地,深情地凝视着这片大宋曾经失去上百年之久,如今回归不过七八年的故土。
他来了新修好的北平城,也去了唐山钢铁厂了解当地的钢铁产业,之后出山海关至辽东,慰问了当地驻守的军队。
等这一切行程结束,时间也基本上来到了五月份,中途还去了一趟武安钢铁厂,视察了当地的钢铁生产以及周边配套厂情况,赵祯这才坐火车返回汴梁。
从二月初到五月下旬,赵祯这次出行花了大概三个半月的时间,足迹遍布北平、长安、成都、广州、江浙、淮南等大片区域。
基本上全国主要城市都去了一趟,也让赵祯迅速积累出不少有用的知识。
其实他的知识面很广,但都是理论知识,仅存于似是而非当中,没有亲眼看过,也没有认真调查,因此以前的赵祯一直属于理论派。
现在至少已经实践,虽然效果不一定特别好,因为他看到的往往都是城市中产,真正的底层很少能够出现在他面前。
但即便是这样也已经不错了,对于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来说,有一定进步,总比固步自封强得太多。
庆历十四年五月二十六日,赵祯回到了他忠诚的汴梁。
正值盛夏,气温升高,汴梁最近几天持续保持在30度左右,谈不上太热,但白天也绝对让人很不舒服。
下午崇政殿内,风声呼呼地响动,加上周围放置的冰块,让吹来的风勉强带来一丝寒意。
一行人早上回到了汴梁,赵祯带着曹皇后跟两个女儿去了后宫,赵骏则回家了一趟,两个家庭都要稍微休整一下,洗个澡,去去身上的风尘。
直到下午的时候,等宰相们办完了公,这才在崇政殿集合。
一来是聊聊这段时间他们离京之后,朝廷的重大事情。二来也是谈谈这次赵祯离京后的收获,也算是让宰相们增长见闻。
“到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大孙一定要下基层去看看,这一路上的经历,让朕受益匪浅啊。”
赵祯等众人坐下,自己坐在桌案后面,感叹着说道。
晏殊好奇道:“这一趟官家有何收获?”
赵祯叹道:“以前只知道民间疾苦,却不知道民间为何疾苦。如今亲眼所见,看到过百姓贫困,看到他们的家庭遭遇,有些身患残疾,有些疾病缠身,有些被地主当牛做马,有些曾经连一条裤子都没有,吃不饱饭以至于面黄肌瘦是常态,纵使被那些权贵打死亦都只是如草芥般毫无尊严,这样的亲身经历,朕才明白很多事情,回到京之后,亦是恍如隔世啊。”
赵骏笑了笑。
赵祯一路上的经历他又何尝没有经历。
但跟当年两次出巡天下比起来,这一趟不过是小儿科,根本不算什么。
只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当年大宋的民间疾苦具有普遍性,即朝廷高额的苛捐杂税加上地主官僚压迫,让大多数百姓苦不堪言,挣扎在生死的边缘。
而如今赵骏已经除掉了好几座压在百姓头上的大山,从普遍性的角度上来说,九成九以上的人都摆脱了饥饿困扰。
剩下的,就是疾病、意外、贫困等等原因,甚至绝大多数都是疾病。
因为贫困家庭只要还有男丁,在目前整个大宋社会都处于全面基建的时代,有男丁就意味着劳动力,可以干活养家,不至于让家庭饥饿。
但如果发生了疾病或者意外,家里的顶梁柱没了,或者家里的大部分财富资源都要用于治疗疾病,就会拖垮整个家庭。
所以现在赵祯看到的大宋,已经是比以前好了十倍不止的大宋,可即便如此,亦是让人感受颇深。
相比于他们锦衣玉食,大部分百姓还只是处于吃饱饭的阶段,这样的落差,让每一个能够深层次看待问题的人都能够清楚到阶级差异以及为什么古代老有人造反的缘故。
“官家能够有这样的认知,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如此就更应该爱民如子,宽以仁政。”
范仲淹立即说道:“今天的大宋来之不易,切莫因如今大宋富裕,百姓生活日益安康而耽于享乐,可以放情纵欲。如果是这般想,国家才会危险。”
“不错,现在的大宋已经有了出路,不用再担心百姓吃不上饭的问题。可正因如此,我们依旧要更加努力,做得更好。”
晏殊也说道:“所谓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如今正是我们努力奋进,让大宋更上一层楼的时候。”
“嗯,你们说的朕自然知道,朕从今天开始,不会常居于宫中,除了在宫里做实验以外,也愿意多去各部走走,看看各部发展情景,也要去民间走访走访,了解百姓的愿望。”
赵祯看向众人,见大家脸色不对,就连忙又道:“当然,朕不会插手政制院和各部的规划。朕当然知道外行管内行会造成什么后果,诸公不用担心。”
大家这才松了口气,晏殊才说道:“官家圣明,虽说汉龙曾说过,圣天子垂拱而治是文官集团为了让皇帝让权而用的阴谋,但汉龙也说过,不是每个皇帝都有治理天下的能力。我并不是在怀疑官家的才能,而是官家的才能并非展现在治理国家上,而是展现在科学一道上,这难道不是上天赐给官家的礼物吗?若是不善加以利用,多造科技,造福百姓,才是辱没了才干。”
不得不说,这句话还是比较言重,若是换一个皇帝肯定会不高兴。但对于赵祯来说,反而能够接受。
一是赵祯奖的设立,足以奠定他在科学界的地位。
二是他也确实喜欢科学发明,那种创造历史的成就感不是坐在垂拱殿看着下方满朝文武时能体会出来的事情。
所以赵祯并不生气,反而很高兴,笑着点点头道:“朕当然知道。”
“谈谈政事吧。”
赵骏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再深入探讨就不礼貌了。
现在他们跟赵祯的关系非常融洽,有些事情没必要说得那么深。
赵祯不是傻子,很多道理也都明白。
如今也不是当初时候。
最早的时候赵骏和文官集团有矛盾,双方互斗,赵祯握紧了实权。
可那么多年下来,赵骏不仅站稳了脚跟,而且利用宰相群体,把整个文官集团抓在了手里。
甚至整个文官集团,也已经形成了一个以政制院为首的新利益共同体。
这个共同体或许会内斗,或许有不同派系,但在维护政制院治理权这个基本盘上,已经基本达成利益同盟。
哪怕是皇帝想要从政制院里把治理权抢过来,也得受到他们的抵制。
军队权力也是如此,范仲淹、张亢都是文官集团当中的军队实权,狄青也是赵骏手把手教出来,在整个军队当中影响力很大。
并且当初通过清洗军队,赵骏同样安插进去了很多人手,在军中多有布局。
这无关于他们是不是忠臣。
而在于他们形成的共识就是以赵骏为代表的国家强盛,也是赵骏多次强调的国家利益至上。
即便是皇室在国家利益面前也必须让步。
相比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皇帝来对目前蒸蒸日上的大宋国家指手画脚,他们更相信自己和赵骏为代表的政制院有治理好这个国家的能力。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现在的大宋已经不是原来的大宋,赵祯在整个文官集团当中的权威也已经不如政制院的权威。
还有军队中虽然他能够调动,但如果赵祯要调动军队清剿政制院,恐怕三军上下,都得掂量掂量。
倒不是惧怕赵骏,而是范仲淹和张亢在,军队就不可能翻得起什么浪花来。
因此可以说现在大宋的权力已经不再是完全的君主制国家,而是可以说是半君主半宰相制度国家。
权力也不是集中在赵骏一人手里,而是集中在政制院手里。
只是这些事情并没有放在明面上,明面上大宋还是皇帝为主,政制院只是辅佐。
很多东西都存在于暗处。
然而即便如此,也意味着政制院已经形成了一个新的利益集团,取代了原来的文官集团,根本上还是相权与皇权的更迭。
赵祯知道这些吗?
他当然知道。
但他也同样清楚,这是历史的车轮滚滚,他没办法去抗衡或者阻拦。
因为正如赵骏所言。
你可以当个强权皇帝,可以一世明君,但你能保证代代明君,不会出现一个胡亥让大秦二世而亡吗?
因而跟一个有实权寿命却只有两三百年甚至更短命的王朝比起来,赵祯清楚,得到一个寿命更长久的虚君制度国家更有意义。
即便是君主立宪,只要能够让大宋持续存在下去,让皇室持续存在下去,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至少他活着的时候有实权就够了,子孙后代有没有实权不重要,总归要比代代有实权,结果出个废物君王,导致国家灭亡,赵家江山丧失强吧。
所以这才是问题的根本。
正因为看得清楚,才明白什么叫大势所趋。
他现在在做的事情,从某处程度上来说,就跟后世带嘤女王伊丽莎白二世所做的一样。
出席各种重要场合,利用自己较高的威望来稳定民心,维持皇室存在。
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赵祯不知道,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让赵氏皇室延续下去,仅此而已。
“是了,还是谈谈政务吧。”
“唉,官家、汉龙,你们不在的日子,可害苦了我们啊。”
“就是,没有官家和汉龙决断,我们遇到一些重要的事情,往往争执不下,哪怕十一个人投票,也偶尔还会出行弃票导致平票的情况,这办事效率都慢了。”
“当年汉龙处理公务的时候,一天能批阅劄子数百件,我们可没有这个本事,有的时候不得不服老,比不得年轻了哟。”
众人连忙心照不宣地转移起了话题,一个个都开起玩笑,没有再谈起其它。
其实谁都知道,现在政制院已经越来越年轻化,有好几个四十七八岁就做了宰相的人,比如韩琦、曾公亮、富弼、文彦博几人。
这要是放在后世,四十七八岁能做到副省级就不错了,但他们却坐到了宰相的位置,不止是有背景那么简单,自然还是天赋异禀,才能出众,不需要担心办事效率。
因而这些也都只是借口。
赵祯没有深思,也不想去深思,见大家谈起政务,也是立即说道:“那就说说去年和今年上半年如何了?”
去年的整体数据在二月份基本上都已经上交和整理。
但赵骏当时却没有去看,而是跟赵祯一起离京了,那自然是要把今年上半年的情况同步上报。
就看到众人对视一眼,随后都笑了起来。
见大家的表情就知道,去年和今年的数据肯定非常好看了。
果然。
就听到晏殊说道:“在官家和汉龙离京之后,我们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把全国统计上来的数据进行了整合,发现去年的变化喜人。”
“首先是国民生产总值,我们去年上半年达到19亿贯的时候,预测的是总值为35亿贯,但实际上到了39亿贯,预测的税收是5亿贯,实际上为6.24亿贯。”
“预测的去年钢铁产量为1200万吨,实际产量达到了1600万吨,而四年前的庆历十年,我们才刚刚达到100万吨级别,短短4年翻了16倍。”
“前年庆历十二年,我们的对外进出口贸易总额是9.6732亿贯,占国民生产总值的29.1%,去年对外出口贸易总额达到了14.7965亿贯,占生产总值的37.93%,爆发性增长。”
“按照我们的进出口税计算,去年光进出口税,我们就达到了一亿多,比之景佑年间各大市舶司贸易年收入不到千万来算,吞吐量同样超过了10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