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疑惑,自己一直坚持的东西,是否真的正确。
她是大家闺秀,所以她要贤良淑德,她是天家翁主,所以她要以天下为己任,可是她自己呢,有谁问过她喜欢不喜欢
父亲没有问过,母亲更没有问过。
她只是一个被父亲精心打造的木偶,去完成父亲没有完成的事业。
那日她练箭而归,伤了手,问棋一边抱怨一边给她上药,李夜城从外面走进来,送来程彦给她买来的点心,见她伤了手,便问了一句“许姑娘很喜欢骑射”
“不喜欢。”
她垂眸道。
李夜城便道“若是不喜欢,便不要强迫自己了。”
她怔了怔,抬头去看李夜城。
阳光正好,落在李夜城英气的侧脸上,他的瞳孔是碧色的,与夏人大不相同,看到她看他,他微微侧过脸,似乎害怕他的眼睛吓到她。
她收回目光,心底突然生出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父亲要她循规蹈矩,她偏要愤世嫉俗。
她才不要嫁什么世家子弟,她要嫁,就嫁不容于世的李夜城。
喜欢便在那一日生了根。
后来的喜欢,她不知道是对父亲的无声反抗,还是真的喜欢了李夜城。
总之等她发觉的时候,就已经不是她能控制的。
许裳轻轻问着程彦“你怎就不喜欢他呢”
他足够好,也足够出色。
他不被世人所容的胡人出身,并不能掩盖他的惊才绝艳,他是一个不逊于当年威威赫赫镇远侯的将才。
程彦似乎睡着了,嘟囔道“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言”
许裳便问道“那你喜欢谁”
喜欢谁呢
这句话随着困意,一直跟随到程彦的梦里。
程彦做了一个极其荒诞的梦。
之所以说荒诞,是因为梦境中发生的事情让她惊掉了下巴。
她梦到了李斯年。
三月的桃花正好,在枝头上笑闹着。
李斯年就在桃花下。
他还是旧日模样,一身积冰色衣裳,坐在轮椅上,如误入凡尘的谪仙。
只是这位谪仙,似乎与往日有些不同,他抬眉,眸光潋滟不可方物,一贯清冷空灵的声音,此时像是含了蜜一般,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彦儿。”
那声音太温情太软,程彦打了一个
哆嗦。
然而后面发生的一幕,便不止是打一个哆嗦这么简单了她看到自己笑着扑到李斯年怀里,双手圈着李斯年的脖子,倚在李斯年的怀里,软软地回了一声“斯年。”
梦里景象缠绵悱恻,梦外的程彦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特么比李斯年对她下毒还让人不寒而栗。
程彦吓醒了。
她没敢去回味梦里的旖旎,她第一反应便是,李斯年那比针尖还小的心,最是忌讳旁人觊觎他的美色了,如果让李斯年知道她梦到了他俩这般,李斯年怕不是会敲碎她的脑壳,把她的脑子挖出来当泥踩。
这种心思万万要不得
这种梦也万万不能做。
程彦在胸前画完十字架,又将满天神佛念叨了一遍,此时无论是国外还是国内的神仙,只要能保佑她忘了这个梦,那就是值得她三拜九叩的好神仙。
只可惜,这个梦境的后劲太大,念叨完神佛之后,她后知后觉想起李斯年唤她彦儿时的深情模样,忍不住有些走神。
还别说,好看的人怎么都好看,清冷疏离的李斯年缱绻温柔时,也是分外好看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又被程彦狠狠唾弃了想什么呢,无论好不好看,李斯年都不是她能招惹的,老老实实当兄妹就好,要什么自行车。
做了这样的一个梦,程彦一整日都没甚么精神。
许裳只以为她第一次上战场,难免有些不适应,吩咐亲卫好好照看她。
北狄胡人如同程彦事先预料的一般,夺了方城没多久,得知李淑急行军攻打云城,便再也坐不住,弃城而逃。
李夜城按照程彦的指示,在北狄人的必经之路安排了两路伏兵,第一路伏兵遭遇了北狄的激烈抵抗,第二路的伏兵,北狄胡人则无心应对。
是役,李夜城斩首数万而归。
是役,长公主夺取云城。
云城方城尽归大夏,北狄人仓皇撤出边塞,消失在嵩山峻岭外的茫茫大草原。
军报传至华京,天子大喜,犒赏三军,召长公主还朝。
程彦是偷偷来雍州的,与大军一同回华京显然不合适打了这么大的胜仗,李泓肯定会率领百官出城相迎,她的模样太扎眼,身量又跟将士们差了许多,若是被有心人发觉了,只
会引起李泓的猜忌,倒不如她快马先回华京。
程彦与李淑说了自己的打算,李淑并未拒绝,拂了拂程彦的发,眼眶微红,道“委屈你了。”
这声委屈,更多的是,让程彦去牵制北狄主力,若非程彦调停得当,只怕此时早已成了模糊不堪的尸首。
程彦握了握李淑的手,笑道“娘,我不委屈。”
她享受了生于天家的尊荣,便要承担起天家翁主的责任来。
就像李斯年说的那般,舒服这种事情,一般是给死人准备的。
想起李斯年,程彦又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梦境。
梦境里的李斯年太过温柔,眸光潋滟,像是喝了十坛的桃花酿,无端灼红了程彦的脸。
程彦悄无声息回到公主府,李斯年转动轮椅,回身看她。
正值隆冬,天空飘起大雪,给整个华京城披上一层厚厚的白色锦缎。
积雪之上,腊梅开了花,红的梅,白的雪,是属于冬季的绝色。
而立在雪上梅下的李斯年,是这个世界的绝色。
程彦怔了怔神,再度想起梦境中的事情。
李斯年转着轮椅来到她身边,轻轻唤道“小翁主”
程彦连忙回神。
仔细想来,李斯年似乎从未唤过她的名字,只将她叫做小翁主,她还觉得李夜城叫许裳太过生疏,其实论起来,李斯年唤她比李夜城唤许裳的许姑娘生疏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