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试一下更为稳妥。
首领随手从竹子上摘下一片叶子,夹在两指之间,微微用力,将竹叶送了出去。
单薄的竹
叶经过首领的手,变成了伤人无形的利刃,卷着寒风,呼啸而来,像极了能取人性命的利剑。
李斯年听到声音,耳朵微动,身体却一动不动。
竹叶划过衣袍,刺在他的膝盖上,鲜血源源不断流出,沾了血的竹叶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李斯年吃痛,转着轮椅,碾过竹叶,去柜子旁翻找上药,轻车熟路给自己上药。
自始至终,却是片刻也不曾离开轮椅。
首领眉梢轻挑。
看来的确是天残。
首领松了竹子,转身离去,向紫宸殿的李泓复命。
李泓见首领一刻钟的功夫便回来了,只觉得首领在糊弄自己,捋着胡须,不悦问道:“你确定你见到的是李斯年?”
李泓不信任的态度让首领极度不悦。
但李泓到底是天子,他只能垂眸敛去眸中所有的情绪,声线平静道:“属下见到了李斯年,更以竹叶相试,陛下若不信,可差人去三清殿查访一番,看李斯年膝盖是否被竹叶所伤。”
他说这句话,本是为了消除李泓对他的怀疑,并没有让李泓真的派人过去看李斯年,毕竟他这般说了,正常情况下,李泓会不再怀疑他应付差事。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李泓竟然真的派人去了三清殿。
小黄门弓着腰从他身边走过,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像是在嘲讽——昔年被世人畏惧如鬼神一般的七杀暗卫,竟沦落到了如此田地。
首领垂眸,手指微紧。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黄门终于又回到紫宸殿,声音尖细向李泓道:“回禀陛下,李郎君的膝盖确实伤了。”
“哦?”
李泓放下了茶杯,对首领道:“看来你的确没有对朕说谎。”
“下去吧。”
首领起身,无声离去。
不知道是天冷,还是其他原因,竟让他觉得,自己的身手没有了往日的利索。
他躲过往来的宫人,倚在一颗树枝上,闭目而躺。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李泓不信任他,更不信任七杀,李泓为天子,断然不会让七杀东山再起,这样下去,七杀暗卫只怕会断送在他手中。
虽说七杀暗卫自建立以来便只忠于天子一人,但大夏夺嫡惨烈,多的是宫变上位的天子,只忠于天子一
人的七杀暗卫,被新上任的天子屠戮殆尽。
久而久之,七杀暗卫学会了见风使舵。
重用七杀暗卫的天子,七杀暗卫为他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可若薄待七杀暗卫的人,七杀也不会死脑筋地一直替他卖命。
更何况,如今的七杀,是长公主兵变之后大破大立重新建立的,他们并非是李泓一手培养出来的,又加上李泓一直打压,导致他们对李泓的忠心实在寥寥。
可不忠于李泓,又能忠于谁?
太子年龄实在太小,还是一个奶娃娃,纵然他向太子投诚,也是无济于事——现在的太子什么也做不了,忠于太子,跟被李泓雪藏没甚区别。
首领心中越发烦躁。
清风徐来,月下香的清幽香气在他身边溢开。
首领眉头微动。
月下香只有竹林里的那个人会调制,他去了一趟竹林,竟沾染到了月下香?
想到月下香,他又想起那个受伤之后仍面色不改的少年。
那人名唤李斯年,安宁翁主的未婚夫,郑公与林修然颇为推崇的一个人——他是暗卫,自然知道旁人不知道的许多事,这些事他本该汇报李泓,可李泓对他深恶痛绝,李泓不问,他自然不说。
想起李斯年,首领眸光轻转。
能让郑公与林修然颇为看重的人,怎会是一个行动不便的天残?
首领眸光闪了又闪,忽而起身,往竹林而去。
他一连观察李斯年数日。
李斯年不是在调弄熏香,便是在翻阅古籍,在羊皮地图上涂涂画画,有时候程彦过来了,李斯年便关上窗户,在屋中与程彦说会儿情/人间的亲密话语。
这种时候,首领便会极有眼色地离开了。
这日林修然来找李斯年,首领便不再离开了,只在竹林上听着二人说话。
李斯年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溪水在拍打着溪石,然而说出来的话,却比刀子还要利,一寸寸切割着李泓统治着的大夏。
首领听了,眉头微蹙。
李斯年与林修然的谋划,安宁翁主知道吗?
必然是知道的。
这几日,据他观察,李斯年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避讳程彦,更何况,程彦本就是极其聪明的人,李斯年谋划着她舅舅江山的事情,她不可能不知道。
既
然是知道,又为何对李斯年听之任之?
自然是因为一个翁主,哪有一国之母来得痛快的缘故!
须臾之间,首领下了结论。
天子的至亲程彦尚且如此,那么他又何须忠于天子?
首领眸光明明暗暗,心中做了决定。
林修然与李斯年说完事情,仍扮做内侍离开。
首领看着林修然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入口,正在想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在李斯年面前,身/下的竹屋突然传来李斯年清润的声音:“阁下来了许多时日,喝不下来饮口热茶?”
首领眸光骤然收缩。
他虽然多年不曾出任务,但身手仍在,李斯年又是不懂武功之人,怎会察觉到他的存在?
首领不说话,李斯年又道:“我是用香之人,阁下第一日来的时候,我便知道了。”
首领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从竹林中出去后,身上若有若无的月下香。
原来如此。
这才是让无数世家想要将他收为己用的李斯年,哪怕不懂武功,也能知道何人拜访了自己。
首领眉头微动,下面又传来李斯年的声音“阁下受天子之命而来,却又不取我的性命,想来心中已有一番计较,既是如此,便请下来与我相见。”
“看我是否如你心中所想那般,能将沉寂多年的七杀暗卫发扬光大。”
首领手指微紧。
到底是名扬天下的李斯年,他尚未露面,李斯年便已经猜出了他的来意,与他藏在深处不敢细想的念头——虽说七杀自创立以来便只忠于天子一人,但李泓如此薄待七杀,七杀又何须再向李泓尽忠?
李泓这个天子不行,那便换一个。
七杀暗卫干的本就是杀戮之事,折在七杀暗卫中的天家子孙不计其数,其中也包括天子。
首领悄无声息落下,走到李斯年面前。
李斯年端坐在轮椅之上,积冰色的衣裳飘过熏香,越发衬得他如九天之上的谪仙一般。
近距离看到这张脸,这种超然气度,首领很容易便明白了程彦为何放着太子不要,偏看中了天残的李斯年的原因。
李斯年的这张脸,身为男子的他见了,也会为之惊艳,更何况情窦初开的程彦了。
窗外竹林萧萧,屋内李斯年的声音如清泉拍打着溪石
:“七杀初创之际,凌驾在所有卫所之上,其言必行,行必果,攻必克的杀伐作风,让世人闻风丧胆。”
“可谁也不曾想到,当年的七杀,竟落到了如此田地。”
李斯年眸光轻转,看着面前身着暗色衣裳的男子,浅笑道:“李泓委实目不识珠,将如此利器偷藏。”
首领抿唇不语。
李斯年继续道:“我虽是天家禁忌,可终归是天家子孙,而今郑家林家尽归于我麾下,助我回复藩王身份,迎娶安宁翁主。”
“这般的我,想来也不算辱没你们七杀暗卫。”
首领的目光在李斯年的腿上的打转,道:“你不是天残?”
若是天残,郑家与林家又怎会向他投诚?
李斯年轻笑,道:“若是天残,又怎会去招惹小翁主?”
首领道:“你不怕我将这些事情告诉天子?”
李斯年又笑,笑意之中带着几分揶揄之色,道:“相比于我担心这个问题,我想你更怕七杀断送在你的手中。”
首领瞳孔微缩,手指微微收紧。
不错,他生平最为担心的,便是七杀葬送他的手里,日后他入了黄泉,无脸面对创立七杀的统领,与曾经带着他长大的暗卫。
首领垂眸,眸光闪了又闪。
面前清隽无俦的少年,的确有一颗能够洞察人心的心肠。
李斯年道:“七杀的生死存亡,只在你的一念之间。”
“当然,你无需现在便下决定,待我除了薛妃,你再来找我尚且不迟。”
首领眉头微动,道:“郎君知道一切皆是薛妃所谋?”
他这几日曾遇到从昭阳殿离开的暗卫,便随口问了两句,知道李泓试探李斯年是薛妃的主意。
可李斯年孤身一人,消息闭塞,他的身份又颇为敏感,李泓试探他,委实再正常不过,他怎会想到薛妃身上?
像是看出了首领的疑惑,李斯年轻笑道:“而今最盼着我死的,便是昭阳殿的那一位,”
首领听此,当下再无迟疑,一撩衣摆,单膝跪地,道:“主人。”
这般心智与手段,一百个李泓也拍马难及,既是如此,他又何须忠于那个一心要将七杀废除的李泓?
“七杀暗卫,愿为主人死。”
首领抬眸看着面前少年。
李斯
年俯身,将首领扶起身,道:“阁下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君。”
寒暄之后,李斯年又道:“眼下我有一件极其重要之事,需要阁下去办。”
首领眉头微动,嗜血的狂热又在他眸中燃起。
首领声音低沉,道:“主人请讲。”
李斯年道:“帮我找一个人。”
首领眸中闪过一抹讶色。
李斯年让他去找人,这与李泓让他试探李斯年是否是瘸子有甚区别?
首领只觉得李斯年轻看七杀,然而李斯年的下一句话,让他收回了对李斯年所有的质疑。
李斯年道:“十几年前便已经死了的宁王殿下。”
首领微微一怔。
李斯年继续道:“他精于易容伪装,又通五行八卦,寻常人根本寻不到他,普天之下,只有七杀与罗生才能寻到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首领看了看李斯年。
他知道李斯年存在,自然也知道李斯年与父亲宁王的那些恩怨,找到宁王,多半是为了杀宁王泄愤。
李斯年面上带笑,声音依旧是清润的,而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我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句话轻飘飘的,没甚重量,可首领听了,却只觉得彻骨生寒。
李斯年的恨,不是咬牙切齿的恨,是风轻云淡间,便能毁了旁人的一生。
生平第一次,暗卫出身的首领突然知道了什么叫害怕。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将七杀暗卫发扬光大。
首领无声退下。
李斯年收服了七杀暗卫仍嫌不够,又暗中收服了许多被李泓忽视的朝臣。
查看着那些朝臣们的履历,李斯年不禁摇头轻笑。
李泓委实有眼无珠,没有当天子的才能,这般多的能人异士,竟都被他搁置一边,不仅不以重用,反而分外打压这些人,以至于朝政被世家把持,自己身为天子,却行动受困。
这样也好,李泓看不上的那些人,都便宜了他与小翁主。
李斯年又陆续向备受李泓打压的朝臣们伸去橄榄枝,不过十几日的时间,他在朝堂上便有了自己的力量。
郑公向李泓提出安宁翁主的夫婿不能是白身,建议李泓恢复李斯年的藩王身份,当然,只是藩王头衔,并无实权和封地,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