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最大的区别,是我长了一颗人心。”
李斯年说道:“而父亲,他没有心。”
微风袭来,招旗迎风舒展,凌虚子微蹙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不再年轻的脸缓缓笑了起来。
凌虚子道:“不错。”
“宁王殿下的确没有心。”
李斯年没有再接话,只是拿起书,起身出了屋。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他所谓的父亲也曾有过挣扎,他的父亲也曾有过一腔热血,可终究被世事冷却。
他终究比父亲幸运,尚未泥足深陷,便遇到了照进他生命的阳光,而不是如父亲一般,前方无路,后方是悬崖。
李斯年回到竹林,焚香弹琴,闲暇时间再喂喂仙鹤,极有耐心地等着程彦的到来。
他半生时间,做的最多的事情是等待。
以前时候等母亲,现在是等程彦。
夕阳西下,绚烂的晚霞给竹林披上一层红妆,将厚厚的积雪也染成微红一片,像极了少女怀春时的心思。
程彦就这般到来。
她又长高了许多,精致的小脸上略带着婴儿肥,凤目流转,顾盼神飞。
“你知道番薯?”
她上下打量着他。
一别经年的时光,让她学会隐藏了自己的心思,她眼底的惊艳之色闪得飞快,只留审视藏在眼底。
“不错。”
李斯年颔首。
他知道以她的心思,必会提出交易之词,他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语,向
她风轻云淡道来。
华京城的宫灯,梁州之地的梁王府,最后一个,要等他们的关系足够亲近之时,他才会向她提起。
一切都在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他不是父亲,他的小翁主更不是母亲,他与小翁主的结局,并不会如父母亲一般,两两相忘,不死不休。
可他的计划还是出了一些意外。
又或者说,他的小翁主委实聪明,竟能瞧出了他的算计。
看着小翁主气得微红的脸,听着她脆生生的话,他忍不住怀疑,自己的那些怨怼,到底有没有意义。
这个世界,是否与小翁主所说的一般,只要他张开怀抱,世界回报他的一定是美好?
他不信世界是一面镜子,他如何,世界便如何,但他信小翁主的话。
他开始慢慢改变,努力消去自己心底的戾气。
事实上,他根本无需太努力,他的小翁主,是一个温暖的小太阳,走到哪,便会把阳光带到哪。
她带着万丈霞光闯入他的世界,让他心底的雾霾与戾气无所遁形。
他开始收到旁人钦佩的目光,他被人称为李郎君,而不是略带几分轻佻之意的小郎君。
他忽而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若能一直这样,他愿意收去身上尖锐的利刺,变成小翁主所喜欢的模样。
又一年,上元花灯。
他的小翁主已经很大了,褪去了孩童时期的稚气,抽条后的身材玲珑有致,走到哪,都是世人目光争相追逐的所在。
他突然有些后悔,不该带他的小翁主出来看花灯。
这般好看的小翁主,应该他一人独赏,而不是带到大街上,感受世人争先恐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有那么一瞬间,李斯年很想用一用月下香,将周围拥挤人群全部除去。
可那样的手段太过狠毒,会招来小翁主的不喜。
他的小翁主,心心念念的,是九州百姓,天下一统,但现在世家林立,北狄虎视眈眈,小翁主的心愿迟迟没有达成,这种情况下,他不能再给她添乱。
李斯年便只好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程彦的身上,牵着程彦柔软的小手,仿佛这样,便能让周围人不再注视程彦一般。
程彦觉察到李斯年的醋意,忍不住笑了笑,道
:“你的心啊,比针尖还要小。”
李斯年勾着程彦的手指,说道:“我本就不是豁达明朗之人。”
程彦说的不错,他的心很小很小,只容下程彦一人。
程彦笑了笑,牵着他的手,穿过热闹的人群,来到一处僻静的街道。
这里的景致与外面大不相同,只有零星的几盏灯挂在街上,浑然不见刚才华灯初上将街道上照得如白昼一般的喧闹。
程彦轻车熟路牵着他的手,来到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下。
这是一颗上了年龄的银杏树,树干粗/大,枝叶茂盛如华盖一般,上面挂着几盏灯,不知是装饰,还是路人随手挂上的。
“在这许愿很灵的。”
程彦说道:“我也是偶然才发现的。以前几个兄长带我出来玩,我们在外面玩得忘了时间,回宫怕被舅舅责骂,便在这颗树下许愿,让舅舅不要骂我们。”
“舅舅果然没骂。”
说起往事,程彦眼中像是藏了星星一般,一闪一闪,分外明亮。
“再后来,我又许愿,这棵树全部实现了。”
程彦一脸虔诚,笑着说道:“你说,这颗树是不是有神通?”
李斯年抬眸看着银杏树,没有回答。
不过是偶然罢了,算不得神通。
只是程彦正在兴头上,他也不好扫她的兴致,更何况,此处颇为安静,没有大街上的拥挤人群,正适合他与程彦独处。
程彦踮起脚尖,将手里的花灯挂在树枝上,然后双手合十,闭上了眼,小声说道:“程彦与李斯年,生生世世。”
微风袭来,烛火摇曳,李斯年鬂间的发丝也随着微风轻轻起舞。
李斯年眉头微动,问道:“为何不许九州一统的愿望?”
程彦道:“九州一统,只要你我携手,便是可以实现的,可我与你的生生世世,却是不易实现的。”
“人的一生有太多的劫难,也有许多的岔路口要走,我不知道在哪个劫难的哪条路口,便会与你分离。”
“所以只好祈求上天庇佑,不要给我们这么多的磨难。”
夜风又起,吹乱了程彦的发。
看着一脸认真的程彦,李斯年心中一软。
很软很软的那一种。
李斯年轻抚着程彦的脸颊,低头在程彦眉心落下一吻。
“无需惧怕磨难。”
李斯年吻过程彦的眉心,抚摸着程彦脸颊的手指慢慢下滑,落在她微凉的耳垂上。
软软的耳垂手感甚好,他忍不住捏了捏。
程彦面上有一瞬的不自然。
原本微凉的耳垂,此时慢慢起了热,似乎要将他的手指融化一般。
而程彦如玉的脸,也蒙上了一层红晕,在摇曳的花灯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李斯年俯下身,温热的吻又落了下来。
像是永远不会满足一般。
夜色静谧,急促的心跳勾着人心底最原始的悸动,李斯年松开了程彦,看着她蕴着水光的眼,轻声道:“我永远不会与你分离。”
“无论何时,何地。”
那年程彦拉出深渊,他便在心中起誓,他愿化身为剑,护程彦一世无忧。
宫变夺嫡也好,征战天下也罢,他是程彦掌中,最为锋利,也最为听话的剑。
他只为她而活,为她而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