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的眼圈登时红了,隐隐有水光挂在眼角,要落不落的模样,哽咽着道“我对五哥从来不曾敷衍过”
“或许吧,”裴无洙平静地回望他,淡淡道,“就好像我自认视你为亲近手足,从没有丝毫轻辱戏弄意。却从没想过在你心里,竟是那般想我的。”
“你自己来说,”裴无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抱着一种求疑解惑的态度,真诚地询问七皇子道,“你在长乐宫住的这五年,里里外外,究竟是我哪件事做得不对,叫你竟生出我对你是三分钟热度、有一搭没一搭理会着、养你就跟逗弄着小猫小狗一样的想法”
如今再重复起这段话,裴无洙倒是没有当时那种憋屈到直接说不出话来的感觉了,甚至还隐约觉得莫名可笑。
也不知道是想笑男主阁下戏太多,还是笑自己可真是蠢笨如猪,连身边亲近人的想法都从没有看清过。
“没有,不是,不是这样的,”七皇子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委委屈屈跟个小媳妇似的,直看得裴无洙头都大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我错了,五哥你别这样”
“口不择言也好,是真心话也罢,”裴无洙摇了摇头,努力压抑住自己语调里的失望,尽量心平气和地对七皇子道,“只你今日既问出了口,我也不妨明明白白地告诉你。”
“我当年把你带回长乐宫,是心疼你的遭遇,可怜你年幼无依,是因为你是我流着一半相同血脉的弟弟。”
裴无洙认真地盯着七皇子的双眼,一字一顿向他宣告道“我把你带回宫后,所作种种,或有半途而废之时,或有不得体之处,但皆是因我秉性如此,惯于懒散怠惰,绝非刻意待你轻慢,更从未将你视作闲暇逗乐处。”
“或许是我这个人不行吧,性情粗野,不会说话,任性肆意,脾气又大,相处时有让你觉得不痛快的地方,我给你赔句不是,你也别再往心里去了,”裴无洙自嘲地苦笑了一声,复又归于平淡,顿了顿,轻声道,“但你今天的那番话,我听了,心里真还挺不是滋味的。不,不,你先别哭,我说这个也不为了”
“唉,算了,你哭吧,你哭完我们在冷静地坐下好好聊聊以后的事。”裴无洙一向拿别人的眼泪没有办法,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挺蠢的,但面对眼睛哭得红通通跟个兔子似的泪人七,她一时还真不好再说什么重话了。
好像裴无洙现在随便说什么都是在欺负人一样。
裴无洙头疼地按了按额角,给左右使了个眼色,华央殿的宫人纷纷四散退开,云归亲自领着人守在二十步以外,盯着过往的动静。
“五哥,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七皇子抽抽噎噎地向裴无洙剖白道,“但您别撵我出长乐宫,我不想走,真的不想”
“不是,你还没明白,现在的情况不是我要撵你出长乐宫,”裴无洙叹了口气,耐着性子与七皇子掰扯讲道理,“只是你看,我自以为待你亲如手足,你却觉得我养你是在养猫逗狗;而你方才说对我从无敷衍,我却都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信了或许吧,你也不必急着辩解,或许你是真心,或许不是,但这已经不是现在的重点了。”
“现在的关键是,我们之间对彼此已经没有信任了,有不甘有怨恨、有隐瞒有龃龉,唯独没有真诚,”裴无洙叹息着总结道,“嫌隙已生,只一味装着没看见就当不存在了,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说到底,我有错,任性粗心,做事总不太考虑别人的感受,有时候得罪了人自己都不知道,你也有错,太过敏感多疑,一味隐忍着什么也不说,却又默默把什么都记在心里,从未真正释怀过但我总想着,我们到底曾经那么亲近过,彼此之间应是都没有怀什么恶意的,既如此,不妨各退一步,好聚好散算了。”
“我真不是要撵你,”最后的最后,裴无洙再三申明道,“只是我现在也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了”
“五哥,你别赶我出长乐宫,我不想走。”从头到尾,泪眼汪汪的七皇子却只执拗地坚持了这一句。
裴无洙苦口婆心、推心置腹,拿出自己从上辈子那个谈话一定要把人谈出眼泪来、与邪教头子没差的主任医生身上偷师学到的看家本事,反反复复说了这么多,最后就得到这么一个结果,一时也无言了。
裴无洙无可奈何道“那你说说怎么办吧。”
“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心里能藏住事的人,你要让我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就这么翻篇了,反正我是装不下去的,”裴无洙简直心累得不想说话了,“我也不想以后回来跟自家人说个什么话都要想半天,我真没那个脑子,你饶了我吧”
“不用五哥改,我改,是我的错,是我太不坦诚,是我自私狭隘,是我为人偏激,是我心地阴暗,我改,我都改,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七皇子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不喘气地贬低了自己一连串,末了喏喏地表示,“只要五哥不撵我出长乐宫。”
“五哥,我真的知道错了,这些毛病我以后一定一一改掉,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七皇子恳切地望着裴无洙,眼里的渴求与希冀浓烈得都要流出来了,“就这一回,倘若以后我还犯,届时不必你说,我”
裴无洙听得无言,这都什么话,不知道还以为她们长乐宫是什么风水宝地,多住住可以立地成佛、飞升成仙
“你也不小了,就是现在不搬,再过几年等你开府大婚了,不还是一样要搬出去”裴无洙被七皇子的迷惑言行弄得十分不解,“怎么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快别说了,鸡皮疙瘩都要被你激出来了。”
“以后的事,那就以后再说,”七皇子见裴无洙话语间似有松动,再不是一开始面沉如水、决然果断的模样,当即眼角微微弯起,睫毛上甚至还挂着未干的泪珠,嘴角却已经按捺不住地上扬,小心翼翼地探问道,“那五哥现在的意思,是”
裴无洙不由沉默。
七皇子的心霎时悬在半空,要掉不掉,又喜又惧。
裴无洙思来想去,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她性情里优柔寡断、犹豫不定的那一面在此刻表露得淋漓尽致。
眉头紧缩纠结半晌,终究是骨子里柔软的那部分占了上风,心中有了决断,但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句“你这个人真是让人很生气,非常生气,特别生气。”
“对不起,我错了,”七皇子的道歉张口就来,“我不应该”
“不不,我不想听你说这个,现在不想,以后更不想。你有事后说对不起的功夫不如事前就别做对不起人的,”裴无洙闭了闭眼,终究还是屈服了,“你自己说的,仅此一回,再无下次。”
“嗯”七皇子当即多雨转晴,破涕为笑,“五哥,我”
“但是,没有那么便宜的事,”裴无洙不待他高兴到底,直接道,“虽然这件事在我们之间就算这么过了,我本心里也是愿意相信你对我没有恶意、还是将长乐宫也当作自己的家的但是,你若想要继续在长乐宫待下去,我现在也必须要与你提前约法三章。”
“好,”七皇子想也不想便柔声应道,“我都答应,如果五哥心里还是不怎么信我,我还可以发誓”
“不不,我不需要你发誓,你什么也不用做,只听我说就行了。”裴无洙心道发誓有什么用,上回你前脚发誓我当晚回去就做噩梦了
果然社会主义接班人还是得坚持走唯物主义道路不动摇,信什么神佛都不如信自己。
“第一,既然你自己说了你把长乐宫当作家,又怎么也不愿意搬走,我便当你说的是真话了,”裴无洙手指微微蜷缩,不自觉地拂了把腰间的青崖剑,顿了一顿,断然道,“如果有朝一日,你胆敢对长乐宫以及这里的人心怀恶意”
“我母妃、云归、还有阿文,她们中但凡有任一个,你敢生了不好心思,或者见死不救,或者助纣为虐,累得她们下场凄惨,我一定,”裴无洙直直地望着七皇子的双眼,握紧了腰间的青崖剑,面无表情道“亲手杀了你。”
“我说到做到,不是在跟你开玩笑。”
裴无洙心道她是在得知结局的前提下还放下所有疑虑最后开诚布公地与男主阁下谈一回,不论书中原作剧情究竟是怎么个发展法,如果这次七皇子还敢是在阳奉阴违着敷衍她,她可是绝不会再像梦里那样管什么江山社稷、民生百姓了。
她犯下的错,她铸就的果,她将会亲手把全解决掉。
七皇子的眼睫微微颤抖了一下,但还是笑着柔声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