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赵逦文摇了摇头,断然否定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你在这里,就很好了。”
——只要能知道这世上还有裴无洙这样的人,能亲眼见到、能再多看一眼……对于赵逦文来说,就是莫大的安抚与安慰。
“这世道脏得很,有时候在洛阳,多喘一口气我都觉得堵心得慌,”赵逦文喃喃低语道,“还好有你……”
裴无洙没听太清楚她后面的话,疑惑回问:“什么?”
赵逦文摇了摇头,淡淡道:“暂时还不需要你那么做,就算要和离,现在也不好提,得再等一段时日,至少得等姐姐把那个孩子流掉、养好身体再说。”
裴无洙刚才一直没敢问赵逦文她们是打算怎么处理这个来得完全不合时宜的孩子,听闻赵逦文主动说了,忙追问道:“那珺姐姐的意思是……?”
“当然是拿掉,”赵逦文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憎恨,“姐姐说她翌日清晨便亲自去厨房煮了避子汤喝下,也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错,竟然这样都没有流掉那个孽种,反叫姐姐一时大意,拖到四个月将将要显怀了才反应过来先前不是月信不准,而是……”
“四个月,”裴无洙算了一下时间和当世孕妇流产的手段,不由骇得心惊肉跳,惊惧难安道,“这个月份怕是太大了,不好拿掉吧……”
——即便在现代医学的帮助下,药物流产也最好控制在一个半月内,等到四个月了要再去拿掉孩子,医院也一般采用引产的手段。
可裴无洙现在是在古代,什么现代医学都没有、什么都不方便、一个风寒发烧能拖成肺结核、一个感冒能直接病死、感染了则几乎无药可救的时代……
“我也是这么劝姐姐的,”赵逦文疲累得撑住额角,喃喃道,“我真怕她会为此出了什么事儿,为了那个畜生真是不值得。”
“但是姐姐十分坚持不要,还严令禁止我给雍州城的父亲和母亲通风报信……我虽然也心疼姐姐身体,但也不好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全然罔顾她自己的意愿。”
“更何况,那郑想外面莺莺燕燕养了一大堆,也不知是不是手上造孽太多了,一直没有半点子息留下,倘若姐姐真把这个孩子留下了,怕是与郑家更加掰扯不清了……而姐姐已经下定了决心,等孩子拿掉就提和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生下这个孩子的。”
裴无洙陡然明白了,赵逦珺这是在拿自己的命去赌,无论赌赢赌输,死了还是活着,都再也不愿跟郑想沾上一丝一毫的干系了。
——而赵逦文心里,想必是已经明白了她姐姐的想法的,所以情绪才会在今日这般的激动。
若是如此,裴无洙反而不好劝什么了,这事说到底都是她父皇当年造的孽……赵家姐妹不迁怒于她都是好的了,裴无洙实在不好再冠冕堂皇地说些什么“四个月流掉确实对大人身体不好”的废话。
“但是四个月也确实太大了,”赵逦文抬眸,瞧出了裴无洙的无措与内疚,轻声道,“我实在放心不下,就拦住姐姐先别自个儿一个人胡乱来,请了在妇儿千金科极富盛名的季娘子过来坐镇。”
“季娘子本来是在游医千里、行踪不定,我还是打着你的名义,先去找了李沅表哥,由着他在中间牵线搭桥,才把季娘子在短短三天之内就请到了的。”
——宓贵妃的娘家最出息的侄子李沅,那也是个神人,寒窗苦读十多年,好不容易在二十二岁高中探花郎,在李氏满门以为全家由此能鲤鱼跃龙门、前朝后宫一把抓的时候,突然想开了,没在翰林院呆满两个月,便洒脱地写了封辞呈上去,弃官从医、悬壶救世、游行千里去了。
当时李家险些没炸开了锅,就连宓贵妃,一开始也是对这个娘家内侄寄予厚望的,李沅突然来这么一出,等于说是把李家的美梦全打碎了、谁的期望都辜负了……
若不是后来裴无洙实在看不下去,出来替这位心意已决的表哥说了几句话,以李老太爷的性子,怕是宁可打断这个大孙子的腿,都不许他真出门当个游医的……
“那很好啊,”裴无洙愣了愣,她已经有两三年没见到过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人表哥了,在脑海里仔细得搜索回忆了一番,努力想着给李沅说好话道,“不过李沅表哥人很沉稳,做事靠谱又妥当,有他在边上看着,应该会好一点……”
“何止呢,”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赵逦文微微一冷笑,用带着几分讥讽的口气悠悠道,“你那位表哥还风度翩翩、温文尔雅、满腹诗书、一表人才……与我姐姐站在一起,再是登对不过了。”
“啊?”裴无洙还从没想过这个,乍一听实在是吃了不小的一惊,但是在心里算了下李沅和赵逦珺的年纪,又感觉确实好像也没什么不合适的……
裴无洙囧囧道:“他们这是……?”
——看对眼了?
“你把我姐姐当成什么人了!”赵逦文一看就知道裴无洙想岔了,狠狠地给了她胳膊一巴掌,恨声道,“她现在哪里有心情想这些,只是意外叫某些人看在眼里,还以为自己头上多了顶绿油油的新帽子呗!”
裴无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赵逦文这话是在含沙射影,讽刺今天突然来大长公主府发疯的郑想。
“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岂不是弄得更复杂了,”裴无洙扶额无言道,“若是郑想心里真是这么误会的,到时候事情万一真闹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珺姐姐……”
“误会就误会,我还生怕他不误会呢,”赵逦文冷冷一笑,讥诮道,“他误会我姐姐红杏出墙,也要比他知道我姐姐现在怀了他的孩子再跑去死缠烂打的好!”
“更何况,这事儿闹大了又怎样,姐姐反正是心已经死了,她这一辈子,也被那个畜生毁得差不多,下半辈子也就这样了……只要他郑想要是不怕旁人‘千年王八万年龟’的耻笑,他尽管往大了闹!”
裴无洙听得汗颜,沉默半晌,想了想,还是柔声劝赵逦文道:“这‘误会’终究不算是个什么好事,一个是对珺姐姐名声不好,再来,李沅表哥他毕竟是无辜被牵连的,万一……”
“不过我懂你的意思,不就是故意模糊郑想的视线么,你放心,我会找人给郑想找点事情做、转移下他的注意力的。”
这时候,裴无洙就不由感慨于自己先前的未卜先知,真是运气好得太赶巧了。
——对于给郑想找麻烦这件事,裴无洙当然可以自己亲自上,但是具体怎么个找麻烦法、甚至怎么找到郑想本人……洛阳城里,除了左静然,还有谁更适合做这个的么?
而好巧不巧,从二月里到三月末,这一个多月以来,为了完成当初对东宫太子的承诺,裴无洙一直在孜孜不倦地努力着跟左静然当一对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
“帮个忙吧,”隔天见面一起听戏时,等到四下闲人退散,裴无洙凑到左静然耳畔,压低了声音道,“想个法子,我要去跟郑想抢个人。”
——郑想不就是因为误会自己可能被赵逦珺绿了个彻底,才在酒后毫无顾忌地怒闯大长公主府、现在更是发疯一般四处派人出去挖赵逦珺行踪的蛛丝马迹么?
裴无洙想得很简单,她是不怎么能理解一般男人被戴了绿帽子之后到底能气成什么癫狂模样,不过这几天郑想的疯狂她是看到了,既然答应了赵逦文要想法子转移郑想的注意力,那自己再送他一顶绿帽子戴戴不就行了?
“殿下,”左静然听得错愕不已,震惊道,“不知您看上了郑侯的哪位外室?”
裴无洙愣了愣,心道我哪儿知道郑想那畜生到底有几个小妾外室……不对,他们俩是皇帝赐婚,赵逦珺还为此被加封了公主衔,小妾是肯定没有的,外室的话……
“都有哪几个啊?”裴无洙随意道,“你说说看,我对照一下。”
——对照着挑一个看上去最得郑想喜欢的。
左静然在心里默默算了一算,最终,微妙地抬头瞥了裴无洙一眼,含蓄道:“很多……不如殿下您先说说,您看上那位是什么脾性长相?”
裴无洙的脸黑了。
“真的很多,”左静然怕裴无洙以为自己是在敷衍推辞,低声说了个数字,然后委婉地暗示道,“这还只是郑侯养在洛阳这边的……”
——若是再算上金陵那边……
裴无洙的脸色已经黑到不能再黑。
“那就是最近那个了,”裴无洙冷冷道,“郑侯新近最宠爱的那个是谁?”
左静然听出了裴无洙字里行间浓浓的不满与找茬,也不敢多言,老老实实招来一个小厮耳语几句。
一刻钟后,一名管事模样的人上得二楼看台来,垂着手头也不敢抬地恭敬禀告道:“郑侯最近半个月瞧上了梨园阁的嫣娘子,那嫣娘子舞姿妙曼,最富盛名,是梨园阁今年新捧出来头牌……”
“大人们若是想见,下月初三梨园阁与春莺里打擂台,嫣娘子会出场起一舞,届时会提出邀请让在场众人为她舞姿作画,其中最得嫣娘子心意的,将会在当晚成为梨园阁的座上宾、嫣娘子的开/苞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