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东宫太子似笑非笑地睇了裴无洙一眼,淡淡道,“你便可以随时探查他们二人的踪迹,倘若他们真跟着你进了长乐宫,你也好直接把人揪出来管教一番再打出去。”
“我知道哥你安排人主要还是因为担心我,”裴无洙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嘴上客气着,动作却丝毫不拖沓地捡了那两只香囊到怀里,笑容发虚道,“并没有叫人去探查我宫中隐秘的意思……你是为我好,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毕竟,以东宫太子今日向裴无洙展露出的冰山一角来看,只要他想,叫人查裴无洙的秘辛、盯她的稍儿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但东宫太子却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异常坦荡地直接把人叫到了裴无洙面前,即便是关怀惦念,那也是堂堂正正、光明正大的关怀惦念。
裴无洙不由再一次深深为她哥的光风霁月、君子之风所折服了,一直到出了东宫走了好远,都还在心里感慨着果然东宫太子和皇帝渣爹的行事作风就是不一样,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那话怎么说来着,歹竹出好笋……
而裴无洙心目中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太子殿下,却是等到她离开之后,沉默无声地捏碎了手中那支一直握着、却没再落过一字的玉山狼毫。
云棠过来禀事时,东宫太子刚烦躁地收拾了断笔,见她进门,神情亦是一般的不顺,没耐性地直接问了:“淳化公还活着么?”
“幸得我们的人去得及时,还算是救下了。”云棠正是要来说这个,忙接续道,“左思源一心想杀人灭口,却不知他这么一来,反叫先前临阵变卦的淳化公再次倒向了我们这边,只待时机合适……”
“不急,”东宫太子冷冷道,“这事可以先再缓缓,你亲自去许昌一趟,帮孤带一个人回来。”
云棠躬身待命。
话到嘴边,东宫太子却反而踌躇了。
“小五说,”东宫太子思量着缓缓道,“她与福宁大婚后,要搬到雍州城去住……”
云棠听得微微一愣,不过很快便反应过来,略一思索就直言不讳道:“这是好事……恐怕也是贵妃娘娘的意思。”
东宫太子沉默了。
“殿下不愿意?”云棠皱了皱眉,心头略微有些纳罕,“为了五殿下好,避去雍州城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建安侯真的就那么可信么?”东宫太子不想听人说这些,冷冷地反驳道,“十年前的事,最早确实是父皇失德,可既然已经闹到了那等地步,谁又能敢保证赵家人心中现在就再无半点怨尤了?”
“一旦建安侯失控,小五在雍州,就是活生生的靶子和人质。”东宫太子缓缓捏紧了右手,克制道,“孤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来……”
“建安侯谋逆的可能,”云棠听得忍不住笑了,“与五殿下继续呆在洛阳日后出事的几率……孰重孰轻,殿下自己心里分明能比得一清二楚,又何必非得自己骗自己、还要叫婢子这个外人来提醒您呢?”
“您不舍得五殿下离开,也是人之常情,”主仆二人僵持片刻,云棠放柔了音调,复又轻声道,“可您自己心里分明也清楚,您这种情绪是不太对的,不是么?”
静默半晌,东宫太子索性破罐子破摔地承认了:“不错,孤舍不得她走,她也离不开孤……她还那么小,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北边,出点什么事儿,孤在洛阳根本就鞭长莫及。”
“更何况,她心中其实也是很挂念孤这个哥哥的,倘若孤在洛阳遇着什么事,她在雍州恐怕也不会过得□□定。”
“但倘若她留在洛阳,这一切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东宫太子神色莫名认真地云棠分辩道,“就算父皇日后知道了,可能会错愕,也许还会有震惊,但绝对不止于大怒,更不可能会真舍得置她于死地。”
“她在局中看不分明,贵妃或许是求稳为上,但你我应该都能看得出来,父皇非常喜爱她,根本不可能因为那种原因如何迁怒于她,更何况,这不是还有孤在么?”
“根本不会出事的,就算出了事孤也完全可以护得住她、保得了她,她完全没有必要千里迢迢地年少离家,抛下所有亲朋故旧孤身一人避到雍州城去。”
“如何就又‘孤身一人’了?殿下这话,又将福宁郡主与秦国大长公主一家置于何地?”云棠听得十分好笑,直言不讳道,“殿下这话,若只是想自己说服自己,那您大可继续自便。”
“但如果想以此来寻求婢子的认同,却是大可不必了。”
云棠其实早两年便意识到东宫太子在待五皇子的事情上,屡屡钻牛角尖,心态隐隐有些偏执不对了,只是有些话,她往日不好说得太明白。
——唯恐本来没有的事情,叫人挑破了,反而凭空惹出许多麻烦来。
现今却是再顾不得那些了,云棠缓和了下胸腔中的可笑与郁愤,疲倦地望着东宫太子道:“更何况,就算殿下您将人留在洛阳了,又能怎么样呢?”
“五殿下要马上要大婚了,您也迟早要娶妻生子的……”
——再多的话,却是云棠不好多说的了。
但即便如此,东宫太子的脸上也已经明显流露被羞辱的神色来,异常愤怒道:“你将孤的意思曲解成什么了?”
“孤只是单纯舍不得自己年幼的妹妹走太远,想要亲自照顾她,这难道也有违于人伦礼数么?”
“可五殿下并不是一位需要您悉心照顾、妥善爱护的公主,”云棠克制着语调,极力用客观的态度点醒东宫太子道,“她甚至马上都要娶福宁郡主了。”
“那又如何,”东宫太子冷冷道,“她们又不会有孩子。”
云棠万分错愕地仰头望着身前的人。
“孤的意思是,”东宫太子语调平淡道,“她们不会有子嗣,过继来的多半也养不家。”
“两个姑娘家在一起,日后遭外人欺辱了都没有父兄出头……看看柔嘉在郑国公府的处境就知道了,”东宫太子若有所思道,“她终究还是离不开孤,得要孤放在眼前亲自照料着才行。”
“究竟是五殿下离不开您,还是您离不开五殿下,”云棠被磨得没了脾气,索性直白而刻薄地直接挖苦东宫太子道,“您这样放心不下,是不是将来等您临闭眼前,也得要将人一把掐死了、一并带走才算是个完?”
东宫太子的脸色霎时阴沉了下去。
“殿下,”云棠放缓了声调,好声好气地劝解道,“您得克制一下自己的掌控欲了,您自己也十分不喜皇后娘娘意图掌控摆布您的人生,不是么?”
“怎么轮到五殿下这里,您又开始犯拧了呢?很多事情,五殿下并不需要、也不希望您那样做的……您难道想你们两个有朝一日,闹成您和皇后娘娘现在这般的僵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