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直接带回宫去肯定是不行的,宓贵妃抑或者真宗皇帝问起来,裴无洙压根没办法解释。
——怎么说,日行一善,救了一个小和尚回来?这也太扯了吧……
宫外的话,裴无洙脑海中第一个浮起的是福宁郡主赵逦文那里,但紧接着就又否去了。
——先前左思源父子的死就让赵逦文背过一次锅了,虽然裴无洙提前说好,叫赵逦文什么都不要问她,但赵逦文不问,不代表她不会自己去查啊……把这小和尚放赵逦文那里,岂不是羊入虎口?
万一真叫赵逦文误打误撞问出了个什么东西来,或者她本身敏锐到靠着这两件事揪出了其中盘旋的蛛丝马迹……事情可就顿时棘手起来了。
裴无洙很清楚,替自己背锅是一回事,赵逦文本心并不会与自己多计较什么,但倘若要赵逦文知道了东宫太子并非皇室血脉……裴无洙并不确信自己能处理好这么棘手的情况,确定最后能安抚住知道内情的赵逦文不出去乱说。
要瞒下赵逦文,那这就得把秦国大长公主全家都除去了。
裴无洙脑海中想到第二个人选是左静然……待醒过神来时,便是自心底油然而生的自嘲与苦意。
剩下那些人,多是场面上的酒肉朋友,办事都没有多么牢靠,小和尚这么重要的人物,搁他们那里裴无洙也实在是放心不下……裴无洙都想着要不干脆拿银子给小和尚单独赁一间屋子先住着算了,峰回路转,李沅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当李沅主动走过来与裴无洙打招呼时,裴无洙满脑子想着都是这句诗了。
——她李沅表兄那个人,对很多世俗事已经佛系到了都快要有神性、没人性的地步,裴无洙对他的品行是绝对信得过的,对方肯定不会在私底下做什么欺负小和尚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这人还一直欠着裴无洙一个最大的人情没还啊!
“不知这位是……?”李沅饶有趣味地瞥了裴无洙身后的小和尚一眼,世俗富贵乡里的五殿下随身带着一个身披袈裟的清苦佛门子,这个搭配真是怎么看怎么觉得古怪离奇、诡异莫名。
“哦,”裴无洙拽了小和尚出来,对着李沅笑眯眯道,“暄儿,出来见人。”
小和尚双手合十,默不作声地对着李沅行了一礼。
李沅玩味笑道:“相处间这么亲密熟稔,年岁又这么小……该不会是殿下您的哪个私生子吧?”
裴无洙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狠狠地瞪了李沅一下,恼火道:“李沅你睁大眼睛看看年岁,他都有快六岁了,本王哪儿可能有这么大的儿子!”
“也是,”李沅掐指算了算,惋惜道,“那时候殿下您最多也就才九岁……确实不太行。”
就算裴无洙实际上并不是个男人,也不代表她喜欢被人故意用这种模糊言辞点句“不行”。
“真要说的话,”裴无洙哼笑道,“这小孩儿姓李,单名一个暄字……看年纪更像是李沅你的私生子才比较对吧。”
“哇,这么巧,竟然是本家,”李沅半点也不恼,竟然还真如裴无洙所故意挤兑他的那般,津津有味地欣赏了一下自己与小和尚站在一起的顺眼搭配,抚掌赞叹道,“不错不错,叫殿下这样一说,倒是确实舒服了不少。”
“既然如此,”裴无洙太清楚这人的奇特秉性了,恶趣味加厚脸皮,就知道李沅会噎死人不偿命地接这么一句,正在这儿等着他呢,顿时狡黠一笑,拉过人来,把和小和尚并到一处去,笑眯眯道,“那就拜托表兄在行医救人、悬壶救世的百忙之中,匀出些微精力功夫来,照顾一下您流落在外多年的‘私生子’吧。”
两刻钟后,李沅在洛阳刚赁好的宅子里,打发了人服侍小和尚下去更衣洗漱,裴无洙与李沅在茶室内相对而坐,摆出一副分毫不让的谈判姿态来。
“殿下啊,”李沅沏好了茶,主动给裴无洙倒上,笑得格外温柔可人,真诚恳切道,“您也知道的,李某我云游四方、行踪不定,实在不好帮您看孩子啊……”
“那就只借你在洛阳的这段时日用用,”裴无洙才不吃他这一套,老神在在道,“本王方才问过了,你这屋子可是一直赁到了明年三月……你日子一直过得那么清苦拮据,总不会突然就出手大方到这地步了吧?”
李沅方才还真起过扔下宅子溜之大吉的想法,实在是这宅子他找得时候都颇费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地方、环境、价钱都合适的,就这么跑了他日后真是得头疼心烦死……
“这也不一定吧,”但熟人不输阵,李沅面上仍是似笑非笑地回怼着裴无洙,“这不是先前刚接了柔嘉公主的帖子,手头正好宽裕着嘛。”
“说起来,”李沅笑得温柔又刻薄,故意挤兑裴无洙道,“你未来的媳妇可比你手面阔绰多了……殿下,您要一直这样下去,小心日后夫纲不振啊。”
“李沅表兄,您拍着您的胸口说,是本王不给你钱么?”裴无洙做作地啧啧称奇道,“本王是那缺银子的人么?一开始给你的少过?你就没有那个财运,何必呢,本王先前每回给你再多跑路的盘缠,都不够你出门造三日的……”
“最后还是乖乖被外祖父的人抓回来,说起来,本王当年差点都要怀疑是你们祖孙里合伙做局坑我银子了。”
“所以殿下最后那么痛快地替在下去向祖父说情,”李沅被裴无洙稳准狠地踩中痛脚,脸都疼青了,黑着脸反唇相讥道,“是最后实在没银子了,开始心疼钱了么?”
“李沅,做人要讲良心吧,”还真被他说中了……但裴无洙无论如何都是不会承认的,只怒瞪着对方,怫然不悦道,“你要这样说,那本王当年一开始就不该帮你!”
李沅默了默,先前多少有些玩笑的意思,但裴无洙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
李沅仍是有些心不甘情不愿,但不会再把话说得那么死了,皱眉艰难道:“殿下,你也知道的……我实在不是个喜欢麻烦的人。”
——当年就是因为性子太独,独到了极致,连同年、上官都懒得敷衍应对,整日对外笑嘻嘻回去后却会在心里把拖后腿的庸碌同事骂个狗血淋头……最后实在受不了这世俗折磨了,李沅痛定思痛,才会这么坚决洒脱地一封辞呈上去,从翰林院编修换了一身白衣出来。
然后险些被李家老太爷直接打断了腿去。
“就这一回,”裴无洙也知道李沅有多讨厌生人打交道,尤其这还是个心智懵懂的小孩儿……想了想,断然承诺道,“这件事你帮我成了,以后我再也不把当年在老太爷那里替你出的头挂嘴边了,就当你我两厢扯平了。”
李沅神色微动,心里有些意动了。
须臾,李沅眼帘微垂,轻声道:“柔嘉公主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