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说先者死、后者生”裴无洙只觉自己的后脖颈又开始发凉了,莫名惊惧道,“难道他最后要登基称帝,还一定得先害了我不成”
“不,”这回苦玄否认得很快,直截了当地摇头道,“先者死、后者生,指的是只有前一个紫微正象夭折了,紫微桓缺位,诸龙子群起而争之,据为先者,才可能显有走蛟化龙之兆可是您,您现在不是还好好的么”
“可是,”苦玄怔怔地望着裴无洙半晌,突然又摇了摇头,自己反驳自己道,“可是您身上的紫微正象越来越淡了它还在消散,一直在散,这又是为什么呢”
苦玄想不明白,简直快要自个儿把自个儿给绕进去了。
“那假如前一个紫微正象就是已经死了呢,”裴无洙倒是被提醒到了自己先前想过的某个猜测,直接把这一茬绕过,跳到了自己最为关心的问题上,“那是不是意味着,最后就一定得是七弟他登基了”
“唔多半如此,”苦玄点了点头,像是有些不乐意听裴无洙这样自己咒自己,但还是勉强应着与裴无洙解释道,“他的黑蛟已经生了六趾八趾成龙,已然所去不远。”
“虽然我如今还并没有见遍当今的所有殿下,但想来他应当是离成龙最近的了。”
“那,那就没有什么办法,”裴无洙焦急道,“遏制住他这个化龙的趋势么”
“办法自然是有的,可是殿下,”苦玄皱眉道,“龙脉不可一日无主。截了他的帝运,您现在的情况恐怕也是不行,您的紫微正象一直在消散”
都能有六趾黑蛟在世了恐怕裴无洙身上残留的紫微正象,离彻底消散一空之日,也所差不远了。
“那,那就没有就没有比如说,”裴无洙面色纠结地提出一种设想,“不是皇帝的子嗣,也还可以当皇帝的那种情况”
“当然亦有,”苦玄的反应异常的平静坦然,“那便是要改朝换代了。”
“就没有,”这说了跟没说一样,裴无洙嘶了一声,到底不敢把话说得太过明白,只小心翼翼地举例道,“类似于说,王莽篡汉那种的情况只是王莽他那时候改叫刘莽了,这样的话,你们又该是怎么算的”
“那还是改朝换代了啊,”苦玄奇怪地眨了眨眼,完全没有察觉出其中的差别,想了想,从头与裴无洙解释道,“殿下,佛道相面之术,其实是互通的。”
“观其居、察其气,先天曰命,后得为运,”苦玄耐心地一一释疑道,“命运二义,乃相术卜道之本与其人在俗世的名姓际遇,着实不大相干。”
“这样吧,”裴无洙焦头烂额,思来想去,最终慎之又慎地决定道,“再过些日子,你进宫一趟,随我过去见一个人届时,你要帮我好好地看一看他。”
“回来后,”裴无洙面色寒厉道,“这件事除了我你与谁都不许说起。”
苦玄的眼神闪了闪,低低地“嗯”了一声。
二人一时相顾无言,裴无洙只觉自己听完苦玄方才所言,已然是筋疲力尽、心神俱疲一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千辛万苦走到头、骤然回神一场空的滋味,可着实不太好受。
有些事,做一次便罢了,但不是谁都能有“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的一腔孤勇的
更要命的是,裴无洙还不得不思量着,如果最后真的还是男主阁下登基了,身边这些人她又得要如何去一一保全呢
东宫太子的情况更是其中最为棘手不过的。
静默片刻后,苦玄叹息一声,低低地问了一句“是太子殿下么”
正沉浸在满腔愁绪中的裴无洙霎时抬头,面色猝变。
“紫微正象在您身上,”苦玄简单地为自己的猜测解释了两句,“又有一名殿下身上已有六趾化龙之兆东宫太子的身份,恐怕有疑。”
“小和尚,”裴无洙疲惫地笑了笑,轻声警告道,“如果这件事你不能忍住不说的话我可能最后真得要割掉你舌头了。”
苦玄微微一怔,眨了眨眼睫,沉默片刻,复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全然是一副毫无反抗的待宰羔羊之姿态。
裴无洙顿时更觉得心头疲累难言、索然无味。
二人之间便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静默。
“现在我们不妨先来说说七弟的事。”裴无洙按了按额角,强打起精神从满腔愁绪中抽离出来,沉着脸望向小和尚,凝眉探问道,“我方才问你可有遏制之法,你道办法自然是有的你说说看,都能有哪些办法”
无论如何,就算东宫太子不能顺利登基,最后也不能是让男主阁下当皇帝。
原作的凄惨死局仍历历在目、所去不远裴无洙可以留七皇子一命,毕竟他如今还并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但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的放下心来、再眼睁睁地坐看七皇子一步一步走上帝王之位。
别的都不提,单李才人与宓贵妃之间,就是一场越不过的死局。
“走蛟化龙,必得有一个封正之人,”苦玄也平静地跟着裴无洙转移了话题,毫不藏私地为她答疑解惑道,“要想截住那位殿下的帝王运,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提前找到日后可能为他封正之人。”
裴无洙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青崖剑,心头一时很是不适,轻声续道“都杀了么”
“不,”出乎意料的是,苦玄摇头否定了裴无洙这个本就不怎么愿意的想法,平静道,“封正之道本就是机缘巧合所致,就算杀了前一个,还仍会有第二个冒出来。”
“最好的办法,是提前找到那些可能为他封正之人,然后让那些人心里都深深地埋藏住一个认知。”
“这是蛟、不是龙。”苦玄轻声道,“封正封正,封则正,不封则偏。”
“封正之人认为那位殿下是龙,他就是龙;认为他是蛟,他就是再挣扎,一辈子也都只能做头蛟先前六趾,也皆就此化为乌有、付之一炬。”
裴无洙听完怔怔然半晌,心神俱疲道“那又该怎么去找那些将来可能为七弟封正的人呢”
“需得要那位殿下敬之、畏之、惧之、爱之皆深于旁人者。”苦玄轻声道,“既是能只凭一心认定他是龙是蛟、便轻易决定他一生运数之人想来在那位殿下心里,本也是尤为重要、可以因对方只言片语而反省其身的人。”
裴无洙听得沉默许久,片刻后,抚住额头猝然一笑。
“我,我这话说得可能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裴无洙连连苦笑道,“但你这个形容解释我怎么觉得,这说得很大可能就是我呢”
苦玄欲言又止片刻,最后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心里也是这样猜测的吧,”裴无洙偏过头,斜觑着苦玄无可奈何地苦笑道,“毕竟,你好像对我方才那话半点也不惊讶”
“我也是刚刚才想到,”苦玄顿了顿,像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整理了一番言辞,才缓缓道,“他能在您的紫微正象还未彻底消散之际便早早地生出六趾可能那六趾,本来就是倚恃着您的荫庇。”
裴无洙听罢哂然,只觉苦涩“你说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我是不怎么搞得明白的”
“但我知道,”裴无洙怔怔道,“他能有今天,说句毫不心虚的话,没有我的帮忙是不可能的。”
但如今,裴无洙却又得亲手去毁灭这一切了。
个中因果,皆为循环。
“既然如此,”苦玄瞧出裴无洙当下的心情似乎极差,便只轻而又轻地简单补充道,“能为那位殿下封正的,想来是非您莫属了。”
绕了一圈最后好像又绕回来了裴无洙也是满心怅惘,只叹世间事兜兜转转,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有些事理不清楚,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那是不是说,”裴无洙抛开了脑子里那些纷纷扰扰的杂思,异想天开道“只要我从现在开始,每天都在心里告诉自己裴无淮不配当皇帝、不配当皇帝、不配当皇帝他最后就真的也当不了皇帝了”
“殿下,”苦玄听得却神色莫名凝重,放缓了声调,柔声告诫裴无洙道,“化龙封正,本就是天命机缘为了一己偏私而强力改之,虽无不可,但恐有后谴。”
“万事万物,”苦玄忧虑不安道,“还是应顺其自然为佳。”
心高于物、心物是一苦玄怔怔地想道,他当时给那一句,只是神光一闪,有因缘故。
如今想来,才发觉那句怕并不是劝人修心养性,而是暗合了七皇子身上的封正之说。
他终究只得活成了裴无洙心中的模样。
念之为龙,即为龙;道之为蛟,终成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