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洛阳城内取消宵禁,接连放灯三日,彻夜欢愉,通宵达旦。
柳书俞照着信上指引,连答对三十条灯谜,才被店小二笑嘻嘻地放了进去。
进来的柳书俞早被磨得没了脾气,再走一段路,与同样也是满脸无奈的梁悯之撞了个正着,彼此互相见完礼,皆是摇头苦笑。
“我的话,应该都知道,是为着殿下的画来的,”柳书俞好奇道,“悯之兄又是为了哪桩?”
“家父之命,”梁悯之连连叹息道,“莫敢违逆。”
“梁阁老很看重五殿下?”柳书俞听得惊奇,“梁阁老不是一向……”
——秉持中庸之道,一心专只为皇帝服务,从不掺和朝堂上的那些你来我往、倾轧斗争的么?
“确切的说,”梁悯之沉吟片刻,如此解释道,“家父是非常看重五殿下兴办松鹤堂的主意。”
“松鹤堂若是真能坚持做好,自然是青史留名、千古之一大功绩。”柳书俞在心里摇了摇头,暗道:可惜的就是,这东西要想做下来……怎么看,都觉得真的很难啊?
“以后坚持不坚持的下来,我是不清楚,”梁悯之身处翰林院,谈起这个,不免忍不住偷偷向行知堂的柳书俞发牢骚道,“反正五殿下这一回,可是已经先把你我这些人都折腾得够呛了。”
柳、梁二人边走边聊,待再转过几道廊角,拐入暗室,还没进去,远远地,就先听到了户部尚书梅叙第三子、梅子聆响彻人耳的大呼小叫。
柳书俞与梁悯之对视了一眼,同时心照不宣地想到了:梅家最不靠谱的三公子都在这儿了,那梅家的大公子梅子野与二公子梅子博之间,至少得有一个也跟过来了。
柳书俞与梁悯之躬身,恭敬地叩了叩门。
门扇推开,一见其后之人,柳、梁二人连忙掀起衣摆,跪地行礼,异口同声道:“微臣柳书俞/梁悯之,见过五殿下。”
是裴无洙亲自过来给两人开的门。
“书俞兄、悯之兄,快别客气了,今日元宵佳节,此处没有君臣,只有朋友,”裴无洙笑着招呼二人往里面来,“你们二位可是总算到了,本王快要被梅子聆这个蠢货给气死了……快来救救本王吧。”
“来来来,我还就不信了,我二哥算的比我快就罢了,让他们两个来,我肯定不是今天这里最蠢的那个!柳书俞,你先来!”梅子聆一听就不乐意了,拿着纸笔形势狂放地奔走到梁、柳面前,比划了一下,决定先可着柳书俞这个纯文人欺负,乐颠颠地指着其上那一群完完全全的蝌蚪文,得意洋洋道:“这是五殿下新近教给我们的,名曰‘数字’!”
“从一到十,你先认认全吧,待会儿我再教你背那个‘一一得一’的‘乘法口诀表’。”
边上素来沉稳的梅子博听到这里也再忍不住,险些喷出一口茶来,忍俊不禁道:“不是吧三弟,你今晚和我一起跟着殿下学了半天,现在就记住了个‘一一得一’么?”
“什么呀,”梅子聆恼羞成怒,梗着脖子死鸭子嘴硬道,“那是我小时候用功,父亲教我拨拉算盘时我背得熟,你都兴致缺缺地回去念你的礼记春秋了……如今脑子里珠算那个和这个冲撞的地方太多了,我一时转不过弯来,殿下也说了,这是非常正常的!”
“这说明父亲先前教我珠算的那些算法口诀我背的好,要怪也得怪父亲多事,没殿下教的这个好!”
“别别,”裴无洙赶忙叫停打住,“梅尚书算数厉害得很,梅子聆你自己想骂爹不要带上本王……本王现在可不敢得罪梅尚书,松鹤堂未来会有一大笔账目须得走户部账面过呢。”
——梅叙对数字的精准敏感度,就这些日子以来的接触,是让裴无洙自叹弗如,以至于心生敬佩、赞叹不已的。
也不知道真宗皇帝从哪里挖出来的宝贝人才,有这么个专业尚书坐镇户部,只要真宗皇帝不太昏庸胡来……至少账目之上,绝不计叫下面的人胡乱糊弄、挖出什么大窟窿来。
裴无洙几乎可以确信,如果梅叙放到现代,家境殷实,无外部忧虑、正常发展的话,那多半能在数学领域做出不小的建树来。
天赋这种东西,在高端研究领域太重要了……有时候越长大你越得认命,人和人他就是不一样的。
“这是明算科会考的那些东西么?”柳书俞对着那一到十的阿拉伯数字瞧了瞧,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又兴致缺缺地放下了。
——不过近些日子被拉着一起去编那个什么给幼童开智的《明心启蒙经》,朝堂中的几位大佬合议,既然都是朝廷官府出钱出力,免费义务普及底层所有的百姓了,那根本宗旨就两个。
一曰教化百姓遵纪守法、恪守礼节;其二呢,自然是务实。
用裴无洙的理解呢,一就是统/战/外/宣部分,拿来给百姓洗脑,得要乖乖当韭菜、老老实实干活交税、万事万物一切都要听官府指挥;二呢,便在洗脑之余,还得要多多少少地再教点实际的,用来指导百姓如何去“好好干活”。
何为务实呢?那里面自然是什么农学、算学的东西都要往上堆了。
是而现在连一向专心治经的柳书俞都明白了世上还是有“明算科”这个东西的。
不过这些东西柳书俞看也就看了,绝不会感什么兴趣就是。
反倒是另一边的梁悯之拿了过去,对着上面专心钻研了起来。
梅家兄弟俩凑过去,二哥梅子博与梁悯之一一细致地讲解了一番。
裴无洙也不勉强柳书俞什么,见状从身后抽出一副卷轴来,主动送到了柳书俞手边。
柳书俞哈哈大笑,从容展开,看罢,心满意足,嬉皮笑脸道:“殿下今日,待微臣可太好了些吧。”
“有求于人,自然得和颜悦色,”裴无洙捧着杯热茶暖手,微微笑着道,“小意恭之。”
柳书俞微微一愣,将才欣赏到一半的画搁在手边,错愕不已道:“此言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