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宫避暑的事很快尘埃落定,这日晚间请安叙起闲话来,安氏意有所指道“宋姐姐为爷诞育长女劳苦功高,爷也挂念着。女子产后体虚,畏惧暑热在所难免,想来此次随行避暑定有宋姐姐的一份。”
此话一出,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李氏似笑非笑扫了她一眼,回过头来定定看着足下踩着的苍青色瓜瓞绵绵纹厚毯,全当没听到方才的话语。
宋知欢气定神闲地睨了安氏一眼,纤纤十指慢条斯理地剥着荔枝,仿佛没听明白安氏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淡淡道“比起暑热,我倒是更怕人来人往的热闹,若是如此,还不如留在宫里的安静。”
青庄仔细打量四福晋面色,见她笑容温和不动如山的样子,心中便有了底儿,于是开口附和宋知欢道“宋姐姐说得极是,这炎天暑日里的,周身人多了只觉热得慌。若这样算来,比起出宫避暑,不如留在宫里的清静凉爽。”
安氏讪讪道“我不过想着宋姐姐身子虚罢了。”
“怕是某人心乱了,也虚了。”李氏倚着靠背轻嗤一声,红唇微勾,眉梢上挑,姿态婉转间流露出万般风情来,“自己想去就直说,何必拿着旁人做噱头,倒是理直气壮的。”
四福晋饮了半盏凉茶,见安氏溃败不敌,方才徐徐开口,“我已回禀了德额娘,翼遥年幼,不得奔波劳苦,此次避暑,我与知欢是不预备去的。”
说着,不忘瞄一眼宋知欢,见她仿佛与那一碟子荔枝刚上了的样子,心中无奈,轻声叮嘱道“荔枝用多了仔细上火。”
宋知欢讪讪收回了自己伸向荔枝的魔爪,拿绢子细细拭擦着枝头上的水渍黏腻。
余下三人全当没注意到这边的事,青庄自座位上起身,谦卑地行了个万福礼,“奴婢愿留在宫中陪伴福晋和宋姐姐。”
“你有这心意很好。”四福晋笑了笑,眉眼间自然而然流露出些温和之态,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但见她转头望向李氏与安氏,笑容恳切道“此次避暑,怕得劳烦二位妹妹多侍奉爷了。”
李氏正闲闲拨弄着镯子上的珠子,蝴蝶翅膀颤巍巍地在空气中晃动两下,极为灵动。
她闻言斜睨安氏一眼,转过头来对四福晋道“服侍爷本是妾身该做的,谈不上劳烦,只是怕安妹妹身娇体弱,受不得奔波劳累。”
安氏忙起身对四福晋行礼,“福晋明鉴,妾身绝无此意。”
四福晋笑容和缓,仍是不疾不徐的样子,“我知道你的意思,华姝也并无他意,妹妹快快起来。”
四福晋房里的一个侍女忙过去扶,话到这个地步,陪伴避暑的人选已经算是敲定了,四福晋另叮嘱了两句平常场面话,便令众人散了。
没过几日,大批魔兽离宫,阿哥所里彻底清冷下来。
小孩子是一天一个样儿的,从刚出生时软绵绵粉嫩嫩的小娃娃,长到如今这个手脚有力的小丫头,翼遥并没用多长时间,甚至直到如今,宋知欢还觉得生产之日的疼痛艰难历历在目。
然而事实上,翼遥已经长到能翻身翻得很痛快的月龄了。
这丫头性子好,虽然黏人了些,但只要有相熟的人在身边便不会苦恼,有人陪着玩儿自然最好,自己玩起小玩意儿来也能消磨好久的时间。
且说自打她会翻身以来,四福晋便将暖炕上的零碎东西撤了七七八八,通铺着宣软的锦缎褥子,再铺一层芙蓉簟,任小丫头在上面翻身玩闹。
这日因前夜下了雨,天气略略清爽些,不比往日一样的闷热暑期,反而清凉凉的,颇为令人舒心。四福晋于是吩咐人将库房里的罗汉床搬到了庭院中一棵大树下,也算带着小丫头接触接触新鲜空气。
宋知欢和她的老搭档躺椅互相依偎着不舍离开,四福晋在一旁看的好笑,无奈道“瞧你和这椅子难舍难分的样儿,怕是哪年出宫开府了,还得把这椅子带着。”
“不不不,它只是一个替代品,等出宫开了府,我就把我的心肝宝贝儿接过去。”宋知欢摇了摇头,看起来十分正经。
后头和黄莺、画眉二人一起整理着各色珠绒丝线的柔成忽地反应过来,面色一变,抿着唇是止不住的笑意。
四福晋挑了挑眉,作出惊讶状,“怎的除了我们小翼遥,你还有第二个心肝宝贝”
宋知欢长吁短叹,作出难以决断的纠结样子,“一个是陪伴了我十几年的旧爱,一个是在我肚子里踹了十个月的新欢,真是令人不知该作何选择啊”
四福晋实在是忍不住了,将手中握着的团扇放下,执起一旁小几上叠着的绢帕扔过去,“孩子面前也不知个忌讳。”
宋知欢笑呵呵地舒展手臂摸了摸女儿嫩生生的小脸儿,翼遥见阿娘来摸自己,忙露出一个大大的无齿笑容来,这一下口中的涎水便没止住,顺着流了出来。
宋知欢眼疾手快地用翼遥身上挂着的小兜兜擦干了口水,轻拍两下示意她自己去玩儿,一面收回自己的手,长长松了口气,“亏我眼疾手快。”
四福晋在一旁看着,也是止不住的笑意,口中扔道“你自己的女儿,你还嫌弃”
“跟这个没关系。”宋知欢将绢帕放回去,一面端起那一盏果子露啜了一口,眼前一亮,“今儿的果子露滋味倒是和从前不同,似乎更加清淡了些,却也更对脾胃。”
柔成在后头适时道“这是膳房的新方子。”
四福晋闻言挑了挑眉,端起也尝了一口,然后拧了拧眉,“我倒是更喜欢滋味浓烈些的。”
又道“说起来,知欢你的口味倒是清淡,李氏好歹还爱甜口的餐食,你却是什么都好,又什么都不好了。”
宋知欢笑了,“各有所爱吧,我父亲是北人,母亲家里却是南边儿迁来的,两边口味儿混合在一起,我只算中和一下。不过若是真要我吃那些甜得要命的菜式,我也是要发愁的。”
正说着话,那边一个宫女捧着一盆开的正好的栀子花路过,不知怎的得了翼遥的眼缘,一把上去抓住洁白的花朵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