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萧明彻真会在青天白日里乱来,就不会有昨日那么一出。
眼下装作要除衫的样子,说什么“制造意外”,不过是赌气兼恐吓,表达不满而已。
李凤鸣若连这都看不出,这么多年算白活了。
迅速冷静下来后,她慢慢沉身,让色泽深浓的药汤没过自己肩头。
“淮王殿下,你这么大摇大摆地闯进来,就没觉得失礼吗”
萧明彻果然停下了解衫的动作,眸色幽凉地睨她“没觉得。你不是想要意外若有礼有节,就没法意外。”
“我方才只是突然想起我姑姑,又以为进来的是辛茴,随口胡说同她开玩笑,不当真的。”李凤鸣眼帘半垂。
萧明彻打量着她神情有变,眉心微蹙“你在不高兴什么”他还没不高兴呢。
“沐浴时突然闯进个人来,我有点不高兴,也算人之常情吧”
李凤鸣皮笑肉不笑。她哪里是“有点不高兴”根本气到想掀桌。
“珠儿她们就在门外,为什么你方才进来,却没人出声向我通传”
类似情形已不是第一次出现。
例如前天下午,她从宫里回来后,兴致勃勃拖了辛茴进书房说小话。
因为那时淳于黛出外未归,她就吩咐珠儿等几名侍女在书房外守着,若有人来也好及时通秉。
结果,萧明彻悄无声息进了院来,站在书房窗下听完全程。
今日又是差不多的状况。
若这是在魏国洛都,若李凤鸣还是从前那谁,今日在门外当差的,有一个算一个,全得被打断腿。
正在李凤鸣心火越来越旺时,就听萧明彻理直气壮道“她们不出声,自是我不让她们出声。”
这话如一盆冷水,兜头将李凤鸣浇得透心凉。火气全无,只剩醍醐灌顶
在淮王府安逸太久,萧明彻待她也不错,她就慢慢忘记了,自己如今是个什么身份处境。
除淳于黛和辛茴以外,淮王府上下只认萧明彻为真正的主人。
对珠儿等人来说,淮王妃身份再尊贵,在淮王面前也是天然的从属地位。
若她和萧明彻二人的指令或需求有冲突,淮王府的人必定以萧明彻的意思为准。
李凤鸣知道萧明彻对她并无轻慢恶意,却也知道,他很难理解自己此刻突如其来的落寞与辛酸。
人在气头上没好话的。
李凤鸣怕自己会因迁怒而口出恶言,稳住起伏的思绪后,扭头笑笑,尽量让语气平静温和。
“你能不能先出去这桶药汤快要凉了,若有急事,等我穿好衣衫再说。”
事实上,萧明彻并无急事要找李凤鸣。
他清早出府办事,走到半途才发现忘记带一件重要的东西,于是折返来取。
回来后,心中惦记着,便顺道来看看李凤鸣是否有不适。
在李凤鸣好声好气的请求下,他没再与她为难,回北院取了东西后又匆匆出府去了。
待到萧明彻退出沐房,李凤鸣并未唤谁进去服侍,连辛茴都没唤。
她慢吞吞起身,心事重重地自行穿衣。
毕竟顶着个淮王妃的身份,她的衣衫在形制上大都相对繁复,若无人帮着穿,其实是不太好整理的。
门外的珠儿等人见她宁肯屈尊自行穿衣,也不要人进去服侍,多少也猜到她在生气,却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帮侍女们大气都不敢喘,定在原地面面相觑,很是茫然。
唯独辛茴心知肚明,惴惴不安地来回踱步。
“珠儿,你怎么回事我方才离开时还特地提醒过你,若没得王妃允许,不要让别人进去”辛茴懊悔又恼火,握拳敲着自己的额角。
珠儿闻言颇为委屈,小声争辩“可殿下是王府之主,他要进去,我总不能拦着。再说了,殿下是王妃的夫君,又不是别人。”
辛茴猛地往廊柱础石上踹了一脚,气得想骂街。
问题的症结,并不在进去的人是谁。
而在于李凤鸣下达的指令被置若罔闻三天之内,两次
即便当初被变相幽闭的那一年多里,也没人敢这么三番两次不拿李凤鸣的话当回事。
这分明是在反复提醒她,如今的她,已不比从前。
辛茴用脚趾头想,都能知道此刻的李凤鸣有多落寞难堪。
等李凤鸣慢条斯理地穿戴整齐,打开沐房的门出来,辛茴立刻单膝落地,执礼请罪。
“殿下,我”
“起来,没怪你,”李凤鸣神色平静,语调徐缓,“随我到寝房。珠儿,你们自行忙去,不必跟。”
今日上午萧明彻直入沐房那点事,对寻常齐女而言,实在无关紧要。
珠儿等人之所以没有阻拦萧明彻,也没有出声向李凤鸣通传萧明彻的到来,并不是她们对李凤鸣没有尊敬之心。
而是在她们心里,无论是萧明彻站在书房外偷听,还是今日不告而入沐房,都是“淮王殿下对王妃的亲近宠爱”,不管李凤鸣在那个当下愿不愿意,都理当欣然受之。
可李凤鸣并非齐女,更不是寻常人。
从小到大,除了“那两位”,谁不得以她为尊、令行禁止谁敢将她的吩咐当耳旁风
刚开始她是很火大的。但出沐房门之前想明白,也就冷静了。
天下皆知齐妇于夫前无尊位,这是齐国,珠儿等人遵齐制行事,情理上无可厚非。
李凤鸣再是不满,也不能冲这些侍女发脾气,更不能对谁做出惩处。
还不能迁怒于萧明彻。
否则只会被人看做恃宠而骄,无理取闹。
要说多委屈,那也不至于,毕竟萧明彻待她还不错。
但她到底是憋屈的。还有几分心酸自嘲。
说穿了,她如今不过仰仗着与萧明彻这桩联姻,才挣到个暂时活命的机会。
落毛的凤凰,寄人篱下而已。
她在淮王府能得的一切,本质上都源于萧明彻的大方给予。
若哪天做了什么没讨到好,得罪他了呢又或两人因为观念相左或利益冲突,翻脸了呢
李凤鸣早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魏储君了。
喜乐荣辱系于他人,自身的诉求必须屈从于丈夫的心意,这是她眼下不得不承受的卑微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