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府那时,我是不是说过,让你再来时要带个大胖小子给我看?”
老人家糊涂成这样,显然讲不了道理。
李凤鸣也不白费那口舌,笑吟吟顺口胡诌:“太奶奶息怒。您容我多一个月吧?等下个月再来时,我保管给您带个大胖小子!”
太皇太后一时清醒一时不清醒,与李凤鸣说起话来总是前言不搭后语。
聊了没多会儿,老人家就有些精神不济。
华嬷嬷让人扶她回去歇下,自己则陪着李凤鸣在香雪园里信步走走,顺道解释一二。
“太皇太后是糊涂了,方才将您认作了钱昭仪。她训斥的那些话不是冲您的,您千万别与她置气。”
李凤鸣笑容温婉得体:“华嬷嬷哪里话?老人家早前那般疼我,便是真冲着我训几句,我做晚辈的也不会置气。她眼下这样,我瞧着只是心疼。”
她这般善解人意,华嬷嬷很是欣慰。
加之早前她在行宫侍疾那半年,与华嬷嬷相处得很不错,多少有几分交情在,于是华嬷嬷就忍不住关切。
“方才瞧着您与淮王殿下,似乎有些生分?”
“其实,之前在府中相处得一直挺好。只是今日有些别扭,我也不知是怎么的。”
李凤鸣说的可是大实话,奈何华嬷嬷总觉得她只是不想在别人面前承认自己不受夫君宠爱。
华嬷嬷贴心地没再追问,噙笑苦叹一声:“淮王殿下幼时不易,辛苦您多担待些。”
李凤鸣心念微动:“说起来,我从前一直没敢细问,他小时在宫里,钱昭仪到底对他做了些什么?华嬷嬷,这能说吗?”
华嬷嬷看看四下,沿途的宫女们都站得远,这才放下心,娓娓道来。
在华嬷嬷口中,齐帝对萧明彻的生母钱宝慈用情极深。
这个事,李凤鸣半个字都不信,甚至很想嗤之以鼻。
不过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静静听着。
华嬷嬷便接着道:“当年陛下将钱昭仪接进宫,初衷只是为了让她好生照料五殿下……”
齐帝对萧明彻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因为钱宝慈是为生他而死,所以齐帝看着他就容易心中起火。
但另一方面,大概看在红颜薄命的钱宝慈面上,齐帝还是希望萧明彻能得到更好的照顾。至少,最初是这样的。
所以才点了钱宝慈的堂妹钱宝念进宫,并将萧明彻记在她的名下,尊她为母妃。
做为萧明彻的亲姨母,钱宝念也不是一开始就对他丧心病狂的。
曾经的钱宝念也是个温婉女子,初进宫那两年里,也尽心尽力照料过襁褓中的萧明彻。
但后来慢慢就变了。
为让钱宝念专心照料萧明彻,齐帝不允许她有孕,每次临幸后都会让她喝下避子汤。
两三年后,御医诊出钱宝念身子多少有些伤损,这对她来说无疑是致命一击。
成婚生子,这几乎是齐女一生里最重要的事。
纵然萧明彻被记在钱宝念名下,可终归不是她亲生,她当然意难平。
于是就对萧明彻就生出了怨恨。
小孩子难免调皮好动,幼时的萧明彻也有过活泼的模样。
钱宝念便会以管教、约束的名义斥骂殴打;有时气性上来了,甚至会背着人胡乱喂他剩饭馊食之类。
若将他折磨到病了,还会私自乱动御医配好的药……
那几年间,后宫陆续又多了几个皇子皇女。
齐帝三天两头听见“五皇子顽皮,惹来母妃责罚”、“五皇子又生病了”,自然觉得这小子事多又烦人,便就由着钱昭仪自行处置。
有时闹到他面前,他心情一个不好,对萧明彻的责罚只会更重,于是萧明彻也就不再吭声。
也亏得萧明彻那身板经得折腾,就这么苦着,还是一天天长大了。
只不知是心病还是真病,后来就没了味觉。
“到五殿下九岁那年,钱昭仪竟意外有孕。她很高兴,陛下也默许了她留住这个孩子,”华嬷嬷同情地一声长叹,“可惜她福薄,孩子在三个多月时没了。”
经历了丧子之痛,钱宝念彻底失控。
在一个大雪天,她命人除去了萧明彻的衣衫,将他装进堆满蓖麻叶的小桶,放在冰天雪地中踢来滚去。
“那时福郡王的母妃还只是个低阶‘充衣’,就住在钱昭仪宫里的配殿。她实在于心不忍,就偷偷去告知了皇后……”
皇后匆忙赶到钱昭仪的居所,这才逮了个现行。
“皇后到时,五殿下已是浑身高热,奄奄一息,眼神都聚不拢了。御医说,若再晚些,怕就回天乏术了。”
皇嗣被如此荒唐对待,就连齐帝都觉有些过分。可后宫出了这种事,若传到外头,丢的也是皇家的脸。
且齐帝自知对钱昭仪有愧,并不想将此事闹大。
最后,钱昭仪受了不轻不重的处罚,认了错,齐帝便请太皇太后将萧明彻接来行宫抚养。
提起这些陈年旧事,华嬷嬷身份使然,也不好妄言谁对谁不对,只能连连叹气。
“淮王殿下在心性上与旁人或稍有不同,这都是有缘故的。若他有冷落或薄待您的地方,还望您……”
李凤鸣眨去眼中雾气,柔声打断她:“嬷嬷您放心,我都明白。”
从行宫回府的路上,李凤鸣不顾萧明彻的僵硬回避,狠狠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衣襟里。
萧明彻垂眸盯着她的脑袋,不知所措:“怎、怎么了?”
“唔,明日让府医替你把把脉,看看你那口中无味的毛病要怎么治。”
李凤鸣闷在他怀里,语气是不容反驳的。
“若府医治不好,就去外头给你找大夫。再不行就请皇后派御医。”
萧明彻眉头皱得死紧:“不用。”
他小时被钱昭仪收买的御医整治得很惨,至今对任何冠以“医者”名头的人都本能抵触。
“闭嘴,这事你得听我的!”
话一出口,李凤鸣自己都觉得有点凶,于是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极尽温柔地冲他笑。
“我不是要吼你。只是心急。”
她并不想当面刨萧明彻心中的过往伤口,所以没打算与他再提从前。
只是想在自己离开齐国之前,尽可能地对他好。
其实她不太懂怎么才算对一个人好。
如今的萧明彻在许多事上渐渐顺遂。
钱昭仪被齐帝遗忘在太后陵,不见天日;朝中太子和恒王正激烈缠斗,无暇打压他;明里暗里好几股大大小小的势力正在往他周围趋近……
他很快就会崛起,会有并肩为战的同道伙伴,会有得力而忠诚的臣属帮手。
只要他稳稳走下去,就算不能问鼎大位,也将成为齐国朝堂一个不可轻易撼动的存在。
李凤鸣对此深信不疑。
也正因为此,她能为萧明彻做的事,其实不多了。
所以她想,至少不辨五味的毛病、身上重重叠叠的旧日伤痕、心上种种阴影忌惮,要一样一样给他治好。
趁着萧明彻还在京中,能治成什么样算什么样。
不然,等他去南境轮值大半年再回来,她不确定那时自己还在不在雍京。
萧明彻不知她在想什么,被她这态度惊得毛骨悚然:“你急什么?”
“急着让你吃得香,睡得好……”李凤鸣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总之,我必须得想法子让你多吃点。”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萧明彻都被她闹懵了:“为什么我要多吃?”
“因为我今日答应了太奶奶,下次再来见她时,要带个大胖小子给她看。”
“嗯?!”萧明彻呆滞而缓慢地垂下眼眸,不可思议地看向她的小腹。
“别瞎看,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眯起笑眼,藏住眼中薄薄泪意,胡说八道逗他。
“我是说,我得尽快将你喂成个两百斤的胖子。这样,下次太奶奶才有胖小子看。”
萧明彻眸中闪过一丝惊慌无助:“李凤鸣,你以后绝不能再做今日这种妆容了。”
他从小就知道,画这种妆容的女子最是歹毒!越漂亮越歹毒!
一个月内将他喂成两百斤的胖子?!这是人能想出来的主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