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崔桃不觉得韩琦那么一位饱读诗书的文雅人士,会不讲理地欺负一个给她送点心的女子,“等她冷静来,再问问吧。”
崔桃招呼王四娘吃酥黄独。
王四娘立刻把哭唧唧的萍儿抛在脑后,高兴地应承,跟着崔桃一起坐在梧桐树的桌旁,便品着银耳酸梨汤,边吃着酥黄独,两样搭配绝了,甜对酸,油香对清爽,仁香对水香。
两人吃了两口,就见张昌快步匆匆进来,对崔桃道:“以后别再让萍儿给韩推官送东西!”
说罢,张昌就转身匆匆走了。
崔桃:“……”
王四娘:“……”
“一定是生了不得的事,莫不是萍儿也跟我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甚至会控制不住她的手,伸向了韩推官的脸、喉结、脖颈,还有——”
王四娘边说边模拟,将手伸到崔桃的脸颊处,仅仅距离半寸就能碰到,往后一路滑,过了肩膀,指向崔桃的……
崔桃一巴掌拍掉王四娘的手。
“萍儿干不出这种事。”
“那莫非是韩推官喜欢萍儿这种娇娇柔柔、掐一把就眼泪啪嗒啪嗒的女子,是他对萍儿伸出了——”
“你再胡说,便打你跟给刘仵作一起上路。”崔桃道。
王四娘马上住嘴,却还是忍不住好奇萍儿和韩推官俩人到底怎么回事。
半个时辰后,萍儿红着眼睛从屋走出来,自己拿着盆打了水,洗了脸。
崔桃和王四娘已吃得差不多了,额外留了一盘给萍儿。
王四娘就轻声唤萍儿来吃,萍儿应了一声,跟着就坐在俩人间,捧着盘子,低头一口一口默默地吃起来。
“刚刚是怎么回事?”王四娘瞧她情绪状态真不好,她竟很难得用心翼翼的口气跟萍儿说话。
“什么。”萍儿声嘟囔一句,来止住眼泪的眼睛,又开始湿润闪着泪光。
“好了好了,不说了,你先吃。”
王四娘耐着心思等萍儿吃完了,还主动好心地替萍儿把刷碗的活计干了,然后找准时机又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萍儿支支吾吾了半晌,才终于把整个过说清楚了。
真应了萍儿刚刚那句‘什么’,事实还真是什么。
萍儿送点心,韩琦突然跟她说一句话,萍儿因为一直心翼翼地憋着气,就惊得叫出声失态了,然后就吓哭了,然后在韩琦不解地询问,哭得更凶,导致场面更尴尬,她更紧张和窘迫,越急就越哭得上气不接气,却因为韩推官话她又不敢走,所以尴尬地哭了好一会儿才得以从韩推官那逃出来。
她好委屈!
“你娘的委屈!”王四娘听完萍儿整个叙述,气得差点把桌子踢翻了,幸而正躺在躺椅上的崔桃给王四娘一个警告的眼神,才遏制住王四娘的暴脾气。
“就这?就这?值当你哭这样?难怪韩推官不要你再了!”
萍儿一听王四娘的话,眼泪又掉了来,“韩推官不要我再了?”
“你这德性,人家要你就怪了!”
萍儿泪流满面地看向崔桃:“韩推官是不是要惩治我了?我是不是要学王四娘那样跪着先给他赔罪?”
崔桃在躺椅上摇晃着,用团上挡着脸,忽听萍儿的声音凑近,用团扇拍了她脑门子一。
“别烦人了。”
“连崔娘子也嫌弃我了。”萍儿更委屈。
“我的意思是告诉你,韩推官在对你说别烦他了,事。”崔桃打萍儿赶紧回屋休息,然后王四娘,“她今儿情况怎么这么严重?”
王四娘也纳闷了,随即拍腿对崔桃道:“她今天来月事了!”
……
次日,得知那自尽少年的身份还有查明,崔桃便尸房重新查看了一那少年的尸体。如今刘仵作不在,自然不会再有人阻止她验尸了。
死者鞋底粘着黑泥,不过黑泥表面还粘有一层灰白色的东西,崔桃用竹片心刮来后,仔细分辨很像是香灰。又少年的手上沾染的红色,不止有血渍,指腹上还有朱砂残留,因为比起血迹,朱砂并不会轻易擦洗掉。
崔桃随即将这些验查结告知了韩琦。
“可以拿死者的画像汴京内的各处道观询问一,死者生前很可能过道观。”
此时正有几衙役跟着王钊一道在听韩琦差遣。其有两衙役,正是之前跟刘仵作交好过的,他们私附和过刘仵作的话,也说过崔桃坏话。这会儿听了崔桃重新验尸的结,居然能锁定死者活动的范围,十分惊讶。同样是验尸,刘仵作验不出来的东西,人家却能验出来。
鞋底的香灰,手指上的朱砂……刘仵作自己不行,却恶意揣度人家行的是靠出卖色相,害得他们这些不明情况的人,仗着多年的交情就胡乱信了他!此刻真真觉得羞臊得慌,脸疼,特别疼!
韩琦看了一眼那两把头低得极深的衙役,便吩咐他们二人负责询问,若得不出结,便不准回开封府。
俩衙役忙应承,麻利地了。
王钊瞧那二人一眼,哼了一声,“好能查问出结来,不然这两个用的东西,开封府可留不起了。”
崔桃自然知道王钊这是在替她抱不平,那俩衙役原是听凭王判官那边差遣的,也不知何时王钊把人讨了过来。短时间内,这俩衙役怕是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韩推官何故告诉萍儿,让我们要择日一趟长垣县?”这事儿还搞清楚,崔桃得问个明白。
听到崔桃提及萍儿,韩琦微蹙起眉头,“十具焦尸的案子有眉目,死亡的地点离长垣县近,便那探探消息,看看是否有线索。”
崔桃点点头,晓得韩琦是觉得从各县府衙官方得不到消息,便打算转暗处从百姓之打听消息。
“你和王四娘。”韩琦补充道。
崔桃愣了,“萍儿也可以的,别看她爱哭,会武的,应付一般人足以。”
韩琦品了口茶,说话。
崔桃笑着问韩琦可尝过她改良的酥黄独有,比起方厨娘的如何。
韩琦睨一眼崔桃,意思她有话就说,不必拐弯抹角。
“萍儿就是胆,怕韩推官罢了。次有什么东西我不让她送,我亲自送。这次长垣县,韩推官若把她单独留在开封府,她说不定又会多思多想,哭肿了眼。”鉴于萍儿月事未完的状况,崔桃觉得还是带上她比较省麻烦。
韩琦侧首放手上的茶碗,再说话,算是默许了崔桃的提议。
“韩推官真不用跟她一般见识,她是那种花落了可能会感伤要哭的性子,缘由的,次嫌烦直接把人打了就是。”
崔桃说这话的意思是告诉韩琦,次萍儿哭的时候别不知声,靠着萍儿自己悟‘该退了’那是不可能的,她哭起来的时候可有什么悟性,也感受不到四周的氛围,完沉浸在自己悲伤的世界。结就两败俱伤了,萍儿哭得怕怕地不敢走,韩琦听哭声由来地烦躁。
“查到了!”
刚奉命调查的衙役之一,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衙役告知韩琦,他们可巧就在距离开封府近的云水观,找到了认识死者的人。说到这,衙役禁不住用崇拜地目光看一眼崔桃。若非她验尸得到这些信息,判断精准,他们在肯定不会这么快就确认死者的身份。
随后不久,另一衙役就将所有认识死者的人带了进来,一共五个人,三男二女,是衣衫破旧,面黄肌瘦,进来的时候表情怕怕的,互相依偎在一起。他们的年纪在十四五岁左右,俩女孩年纪一些,在十一二岁上,其有一叫秦婉儿的女孩,白净清秀,模样倒是可人。
在衙役的引导,五孩子跪给韩琦行礼。
崔桃拿画像确认一遍之后,带着他们当年纪的少年,唤邓兆,尸房认尸。崔桃也给他看了脸,连脖子上的伤口注意遮掩有露出。
邓兆看了之后,吓得差点站稳,然后就跑到尸房外头,腿软地靠在墙边哭起来。
随后崔桃就从邓兆的口了解到,死者叫万,是他们的老。他们是福田院流民的孩子,平日闲来无事,就会聚在一起道观寺庙等善人多的地方寻施舍,弄点额外的吃食填肚。因为他们若仅凭父母在福田院干活挣那点钱吃饭穿衣,根吃不饱,又是正长身体的时候,实在饿得很。
回到侧堂后,崔桃将万自尽的匕首拿给几个孩子瞧,问他们可知这匕首的来历。
“这好像是他的!”邓兆仔细看着匕首,惊叹道。
秦婉儿看着匕首瞪眼,神色恍惚。
“他是谁?”王钊忙问,又嘱咐他们不必害怕,如实交代情况即可。
几个孩子还是紧紧凑在一起,一脸害怕的样子。
崔桃就看向邓兆,用鼓励的眼神示意他来讲。
“婉儿的父亲死的冤枉,老一直很护着婉儿,他便跟婉儿承诺,等他将来出息了,一定会帮婉儿为父昭雪。云水观的道长心善方,总会舍些粥饭给我们,所以我们常会留在云水观闲玩儿。
前些日子在云水观,我们遇见一位锦衣少年,穿得一身贵气,欲戏弄婉儿。老便跟他起了争执。他听说老要为婉儿父亲昭雪,便嘲笑他,还说瞧他那样,连开封府门口喊冤的胆量有。老不服气,便跟他打起来。谁知那少年有许多家仆,上手便将我们擒住了。”
邓兆随即告诉崔桃,他们那会儿才知道,原来那少年竟是刑部尚书之子,唤作林三郎。其身份尊贵得很,他们根惹不起。后来那天的事儿,他们挨了训斥,也就混过了。他万却觉得丢脸,心情一直不爽。
再后来他们又了几次云水观,有两次又遇见了林三郎,林三郎一见万就出言嘲笑。万终于忍住,又跟林三郎厮打起来,后来林三郎掏出了匕首,把家吓着了,谁不敢乱动。那把匕首正是万如今自尽的这把。
“你们近一次遇见林三郎在什么时候?”王钊问。
“四天前了。”
邓兆回这话的时候,崔桃看见秦婉儿抿着嘴角,手揪着衣襟。
崔桃便示意韩琦问,韩琦当时理会。
崔桃让王钊把余的四孩子先打出,然后就笑着叫秦婉儿过来,牵着她的手走到韩琦跟前来,“韩推官这有好吃的点心要给你。”
韩琦:“……”
终在崔桃的目光注视,韩琦将桌上的那盘酥黄独递到秦婉儿面前。
秦婉儿怯生生地看一眼韩琦,默默道了谢,就接过点心。在崔桃态度友好地劝说,秦婉儿盛情难却,不得不咬了一口酥黄独,随即又吃了第二口。这点心真好吃,奈何嘴巴甜的,心却苦,她忍不住地眼泪直往掉。
崔桃又看向韩琦。
韩琦不明白崔桃唱得哪一出,他知道崔桃这眼神的意思为何。
韩琦便对秦婉儿道:“你可有话要说?官自会为你做主。”
“我们韩推官连丞相敢参,区区一个刑部尚书,不带怕的。”崔桃马上对秦婉儿补充道。
韩琦看眼崔桃,这才明白她刚才那一番用意在哪儿。
秦婉儿犹豫了,才声道:“其实今天我和万郎在云水观后头,又遇见了林三郎。他们俩人又不对付了,林三郎便丢了匕首在地上,告诉万郎他若敢以命作陪开封府喊冤,为我父亲昭雪的事儿他就揽了,不过是让他父亲一句话的事。万郎理他,他便笑话万郎是孬种,然后他就笑着走了。我以为事情过了,拉着万郎离开。后来他说要回福田院找他爹爹,我就以为他真的回了。
他昨天一夜回,我们也不知道。今天家约好在云水观见面的时候,不见他,我还以为他帮他爹爹干活了。在才知道,他昨天那时候可能是回拿了匕首……”
秦婉儿口所说的万郎,指得就是万。
她说完这些,就哽噎地哭起来。
之前她一直憋着情绪,逃避不敢坦白,除了畏惧林三郎尊贵的身份,也很怕自己要面对因自己的缘故害死了万的事实。她不敢想,也不想想……在终于把一切说出口了,秦婉儿的情绪便彻底崩溃了,瘫软地靠在崔桃怀泣不声,连连谴责自己不好,连累了万郎。
崔桃随即看向韩琦,问他:“该怎么办?”
这案子看起来简单,其实非常难办。
那林三郎算是教唆杀人么?似乎很难定性。退一万步讲,即便算教唆杀人,证据呢?仅凭秦婉儿一人的证词,一旦对方狡辩起来,凭其刑部尚书之子的身份,怕是不足以定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