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何不自己学了这手艺,也可以换钱。”萍儿不解问。
“那会儿袁家已经从下九流的杂耍转为书香之家,袁父该是下不了那面子。”崔桃猜测道。
“也可能是从没学过,不。这技艺却不是一学就能成的,需要苦练十年才行。我父亲年迈,学不得了,便教我苦练了十年,才学会了。”简明月解释道。
崔桃简明月能否透露一,学习这技法最主要需要练什么。
“速度,隐蔽之法,声东击西。”简明月点到为止,毕竟她就靠这技艺而活,如果全说透了,那就是砸了自己的饭碗。
崔桃当然知道,这种人家花了一辈攒来的家底儿换来的秘法,肯定不细说给她听。她再问简明月,可愿意现场给她表演幻蝶之术,钱不是问题。
简明月抱歉行礼,表示不行,“崔娘若想瞧,不如明日来杂趣楼给明月捧场。”
简明月的幻蝶表演如今算是杂趣楼的特色了,却也不是天天都有,每三天一次,而且还被排在深夜的时候压轴。
“好,明日我定来捧场。”崔桃应承。
韩综马上令烛照去跟于掌柜订位置,要前排最好的地方。
出了杂趣楼,崔桃便跟韩综道别。韩综虽有不舍,却也明白他不可能时刻跟着崔桃。
“我看这案有些邪门,你小心些,注意安全。”韩综嘱咐道。
“多谢,你也是。”
崔桃回身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本打算喊住韩综,却见韩综就立在原地看她,本来就没动过。
“那个罂乳鱼,还是少吃点。”
罂乳鱼这道菜用到了罂粟,这东西宋朝还可以随意种植,多以观赏为用,甚至还拿它入了菜。但到清朝和现代,可就是害死人的玩意儿了。
韩综怔了,不懂崔桃为何有此嘱咐,他之所以爱这道菜,还是因为崔桃曾经爱吃。
“你如今不喜这道菜了?”
“是不吃。”崔桃措词精准,又对韩综道,“别执着过去,人生苦短,何必消耗到最后才醒悟是一场空。”
崔桃劝韩综不必因为过去而执着于她。这是她看在韩综给她提供线索的份儿上,对他的好言相劝。
韩综诧异地看向崔桃,“你如可肯定是过去?你恢复记忆了,便不是——”
“但是据你所讲,我有记忆时心里挂记的也不是你,是你一直在一厢情愿。”崔桃反驳道,“所以即便我恢复记忆了,该找的人也是吕公弼。”
韩综缓缓闭上了嘴,他凝眸着崔桃,那目光似乎是想将崔桃的一寸寸拆解开来看透,想看看她到底有没有长良心。
心中泛起的钝痛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韩综扯动嘴角,对崔桃笑了。
“你不是急着回开封府查案么?快去吧。”
崔桃转身就走。
萍儿忙对韩综行浅礼告别,她抿着嘴角,脸颊微红,太容易叫人瞧出她什么心思了。
韩综却始终没看她一眼,只盯着崔桃离开的背影。
收回目光后,韩综便眼神转冷,问烛照:“神医可寻到没有?”
烛照摇头,“小的已经尽可能地多派人手去寻了。”
“我刚才离开后,她都问了你什么?”韩综问。
烛照便将当时他和崔桃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一遍。
韩综笑了一声,“没用的东西,中计了还不自知。”
烛照吓得哆嗦起来,当即就跪地赔罪,要去领罚。
“罢了,她想不明白的,但有次——”
烛照立刻起誓:“小的甘愿受死!”
……
这烛照既然自小就跟在韩综身边伺候,为何他去邓州的时候不带上他?‘二郎游历之时,喜欢独来独往,鲜少带上府中人’,这到底是个什么设定?
瞧韩综在汴京喜坐豪华马车,处处都爱享受的模样,倒看不出他是个走独立路线想要磨砺自己的人。
崔桃到开封府后,便把心中的疑惑说给韩琦,问他:“若换做韩推官的,出于什么目的这样做?”
“有不便让身边人知道的事。”韩琦答道。
“韩二郎之前跟我描述,说我在邓州老宅遇到麻烦的时候,他带着身边人一起反抗。既然烛照等韩府家仆没有随他出行,当时他身边的那些人又从何而来?”崔桃哼笑一声,“由此可再度证明,他撒谎了。”
或许确实另有一拨人跟在韩综身边,帮她抵御了袭击。又或许她根本就没住在什么老宅,也不存在什么袭击。
韩琦听崔桃提及邓州的事儿,对崔桃道:“前日来的消息,倒忘了跟你说。邓州那边的情况已经核实过了,一年前确有一名贼匪探进府衙,试图盗取邓州的盐运图,这贼匪最后逃脱了,没抓到。”
也就是说偷图的这一段故事,确实符合韩综之前的描述。
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如果韩综早就做好了说辞准备,自然是明白涉及到府衙的情况,开封府这边可能会求证。还是那句老,假假混着来,容易被证实的东西,他就挑的说。
“简明月那里,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况。不过倒是没想到这么巧,她父亲竟然跟袁峰父亲有关系。”崔桃不忘告诉韩琦,明日简明月在瓦舍表演幻蝶之术。她会在现场仔细观察,或许就可以破解幻蝶之术的秘密了。
韩琦也把他调查得到的消息告诉崔桃。开泰米铺的掌柜叫陈善明,于一年前买下了米铺,一直都是他一个人经营。生意时好时坏,但据邻铺的掌柜讲,陈善明不甚在意生意是否挣钱。偶尔还关店,去河边钓鱼,说是会修身养性。但有一次,他亲眼看见陈善明在集市买鱼回去,说是自己钓的。邻铺的掌柜当他没钓到鱼怕丢脸,故意装样儿,便也没有拆穿他。
“看来他出去钓鱼只是个借口,实则去做了什么别的不便告人的事。”崔桃叹道。
之前在搜查米铺的时候,王钊他们在厨房找到了分尸现场,还有凶器斧头。崔桃还有注意到两样可疑的东西,一个是无名的牌位,这牌位面什么字都没有,顶端却刻了一只蝴蝶,蝴蝶的样式跟袁峰胳膊的刺青基本一样。还有就是厨房的刀,跟普通的菜刀不大一样,刀身前端刀刃的部份为弧形,是屠刀。
“这种刀是杀猪宰羊的屠夫常用之物,或许凶手确实杀过很多东西来锻炼他自己,却未必是人,而是屠宰猪牛羊一类的牲畜?”
“应该也杀过人。”韩琦将相关案卷递给崔桃,“去年刚入冬之时,跟开泰米铺位处同一条街的安平茶铺掌柜失踪了。之后过了两月,汴京城外东五里的地方,有人发现了一个没有腐烂完全的断臂。根据仵作检验,断臂至少有两月了,因为天冷,才得以保存的相对完整。”
崔桃看了案卷中尸单的验尸结果,手臂截的断面整齐,也是从肩峰处砍断。不过这手臂面有防御伤,说明手臂的主人在被砍之前,曾跟人博斗过。
当时除了这个手臂,开封府没有接到其它跟尸块相关的报案。
冬日里的野兽容易饥饿,尸块被抛至野外之后,有很大的概率野兽野狗之类的动物叼走食用了,能有一个手臂留来,大概已经是不错的情况了。
因为手臂被发现已经是茶铺掌柜失踪两个月之后了,又没人知道这手臂的主人是谁,自然也没有人联想到跟掌柜失踪有关。
“据米铺附近的商户说,陈善明在半年前,的确跟安平茶铺的掌柜起过争执。”王钊将他刚刚调查回来的消息回禀给韩琦。
若说这其中的原因,还有几分可笑。安平茶铺的掌柜见陈善明长得高高大大,有几分老实相,加之还有能力自己开一间米铺,便觉得陈善明会是过日子的一把好手。
安平茶铺掌柜就想把自家的女儿嫁给陈善明,不想被陈善明拒绝了。茶铺掌柜觉得非常没面子,自此之后他看陈善明便十分不顺眼,甚至会拿话讥讽他,也在暗地里跟别人说他的坏话。对于这些,陈善明都没有回应过。
但有一次陈善明从外头钓鱼回来,茶铺掌柜故意泼了水在他身上,又假意说不小心。陈善明那天就怒了,打了茶铺掌柜一拳。茶铺掌柜就闹着跟他要钱赔偿,否则就告官。
大概是因为陈善明怕去官府的缘故,他答应了茶铺掌柜的屋里要求,赔了他十贯钱。
十贯钱可没那么容易赚,正经划算得很。茶铺掌柜洋洋自得好久,见人就讲,所以整条街做生意的商户都知道这件事。
茶铺掌柜失踪了那一日,大家都目击陈善明一直在米铺看店。所以当开封府来调查的时候,有那么多人给陈善明做证,倒也没有人怀疑他。而茶铺掌柜在失踪之前,曾和他的岳父吵过架,当时开封府重点调查在他岳父身,不过最后也没查出什么所以然来,就不了了之了。
崔桃又细看了商户们给陈善明做的不在场证供。晌午的时候陈善明连连打哈欠,跟人感慨他有些困了。之后不久,大家就透过敞开的米铺大门,刚好看到伏案睡觉的陈善明。他把脑袋埋在胳膊睡,大概过了半个时辰人才醒过来。
而茶铺掌柜正是在中午的这段时间,人突然失踪不见了。他妻子还以为他临时有事,不打招呼就离开,后来等了一晚还不见人,才意识到有问题,去开封府报了案。
“这陈善明可是一名幻蝶之术的人,他趁人不注意,弄个假人躺在那里冒充,太容易不过。”
王钊有些疑惑:“可是这种事也很容易穿帮,一旦有人真去米铺叫他,发现是个假人呢?”
“既然袁峰的尸体就是被他搬到米铺进行分尸,安平茶铺的掌柜可能也是在那里被害。如果铺子里来人,他应该是又办法及时‘活过来’应对。
幻术的精妙处就在这,他有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障眼法和小招数,令人很容易被眼前所见迷惑住,进而让人忽略掉了其破绽的存在。”
崔桃见王钊人还有点不敢相信,便出去了一趟时。
随后,大家就看见崔桃拿出一张红纸来,叠成了一朵花,问大家信不信她将这朵纸花变成花。
大家当然不信。
崔桃便让李才去取油灯来,让所有人都凑到韩琦身边看清楚她的表演。
崔桃左手拿着油灯,右手用指缝夹着红色的纸花,让后用油灯将手里的红色纸花从顶端点燃,随即放下油灯。左手做手势示意大家看看,她右手的纸花快要烧完了,然后她的左手就落在右手旁边。
就在纸花快要燃烬的时候,突然火星四溅,一枝朱红色的花便冲破火乍然出现。而剩余的一点没燃尽的红纸则落在了地上。
大家当然不管落下去的纸怎么样,他们现在只关注崔桃手里的那朵话,果然是真花!而且这花他们还有印象,正是前两天崔桃从野外挖回来,用来装饰她院里的‘小桥流水’的野花。
王钊、李才人都看呆了,连韩琦都微眯起眼睛,有些惊讶于自己眼前所见。
“这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王钊震惊不已,打量崔桃的眼神就好像认定她是会法术的神仙一样。
“师父,您到底来自天哪一处?是佛祖那边的?还是三清大帝、玉皇大帝那边的?”李才痴痴地看着崔桃,发问道。
“幻术的手势是非常有讲究的,看似随意的说话和随意的比划,其实都有目的。这厢故意去吸引人的注意,那厢就趁机出其不意,便会令你们觉得很神奇,非常意外。”
崔桃随即解释了她这小戏法的‘机关’在哪里。先要确保燃烧的纸花、她的手,以及观看者的眼睛处于同一直线,其实她在点燃纸花之前,就从袖中抽出了花,并用右手手掌挡住了花朵的部分,花径方则被她用一根麻绳固定在了手腕,却不是很紧,刚好夹住而已,稍微一抽就可以抽出来。
当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在了燃烧的纸花上时,她就用左手压花的枝条,令其在纸花快要燃烧完毕的时候,借着弹力将花迅速弹出,如此便给大家一个出其不意的效果。
崔桃告诉王钊他们如果还不明白,只要站在她身后看她的操作就知道了。王钊人自然是要看一遍才能透彻。这之后才恍然大悟,晓得这是戏法,并不是燃烧的纸花真的可变真花。
“在下万般佩服,崔娘可真是什么都懂!您这要不在开封府,去勾栏瓦舍,怕是也能发大财啊!”王钊唏嘘不已,人才不愧是人才,在哪儿都能混得开。
韩琦的目光从崔桃手里那朵红色的野花,渐渐移到她光洁俏丽的脸颊。他觉得仅凭失踪那三年,让崔桃有如此之多的涉猎,实在是让人无法想象。这点上已经完全参不透了,以至于他现在都懒得去细究,因为如今要紧的是,她人在这就好。
王钊在有所顿悟之后,一次派人去搜查开泰米铺,这一次所有可能跟戏法有关的东西他都不放过。之后,他就在开泰米铺的杂物房内找到了一些颜色不同的线,有黑的、白的、黄的、棕红的。
王钊发现这些线,刚好跟米铺的环境相匹配。比如黑漆桌椅凳子,白墙,黄色地面和土墙,棕红色的门板、窗棂。还有一些有细孔的碎木板,还有白磷,并且在墙边的树枝缝隙里,找到了半片蝴蝶翅膀,仔细用手摸了摸,才发现这玩意儿居然是纸画的……
韩琦特意留崔桃说话,没让她跟着王钊人一起去。
“包府尹为你请求赦罪的折已经批复来了。”
崔桃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她本来还打算按照最慢的半年等。这次她罪名已经定了,就是偷盗盐运图。严格来说是‘未遂’,当然涉及朝廷的盐运图,即便未遂罪名肯定也不算轻。
但崔桃之前已经连破了数桩大案,游说王四娘成功供出鬼槐寨,助朝廷剿匪;卧底天香楼,助朝廷剿灭天机阁在汴京的分舵;还有李三连环杀人案、杏花巷案、焦尸案,都少不了她的功劳。
崔桃有信心得到轻判,所以这儿听韩琦说有了结果,反倒也没有多紧张。
崔桃接过折,看了面红色朱砂的批复:立功卓著,赦无罪。
“我无罪了?”崔桃没想到上面的人这么开明,直接赦她无罪了,她本以为还让她留在开封府‘重役’几年。
“嗯,你无罪了,已恢复自由之身,现在就可以离开开封府。”韩琦应承道。
崔桃闻言后,惊讶地看向韩琦。
韩琦这时也看向崔桃,他面如冷玉,恍如当初在公堂之,他宣判崔桃斩首时的模样。不过对比当初,他现在看崔桃的眼神里已不是公事公办的冷淡,而是隐隐透着担忧,同时还掺杂着另一种意味不明的情愫。
“你父亲不知从何处提前得知了消息,已经到了汴京,准备接你回家。”韩琦接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