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婉在中刀那一刻震惊地望向白衣少年,她张了张嘴,但还不及发出任何声音,下一刻少年便利落地拔出刀。
泰山骤然崩塌,苏玉婉闭了眼,人后栽落于地的时候,有泪水从她眼角流下。
“娘——”
崔柳惨烈地惊呼一声,音量似要穿破天。
白衣少年嘴角笑意不减,随手就丢了刀。他指尖沾了些许鲜血,与其白皙手指形成鲜明的对比。随从追风恭敬地奉上白锦帕,那帕子一角绣着一朵异常精致的荷花。
少年拭掉指尖血,便丢了帕子。
染血荷花锦帕落地蒙尘,随风向着路后方滚动。
崔柳抱住苏玉婉哭嚎了两声,声音渐小,为她感觉有一道很阴冷地目光正逼仄盯着自己。
崔柳缓缓抬头看向白衣少年。
少年的目光看起来又没那么阴冷的感觉,他甚至在发现她目光时候,扯起嘴角对她笑了一下。可是崔柳还是觉得她好可怕,不禁浑身打起了寒颤。
崔柳扭头看向红衣,她一直都在老实地伏地跪着,万般谦恭的模样。哪怕刚才她母亲被白衣少年杀死了,她从始至终她没抬头,更没有吭一声。
崔柳再傻,也知道自己感觉没错,这白衣少年就是非常可怕。她母亲那么厉害的人物,是地臧阁阁主,掌握着那么人的生死,结果只在那一瞬间,竟蝼蚁般死在白衣年少年的面前。
崔柳呆呆傻傻地看着已经气绝苏玉婉,眼泪一颗接着一颗往下掉。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她本该是博陵崔家的贵女,本该被娇养在深闺,本该只摆弄些女红和琴棋书画。这转头,她竟成了江湖亡命之徒,唯一可以依靠母亲竟就这么死了……
崔柳越想越委屈,禁不住痛哭起来。她松开抱着苏玉婉手,急忙忙爬到白衣少年的跟前,连连跟他磕头求饶,表示她愿当牛做马,做伺候他婢女,做什么都可以,只求能饶她一命。
“做什么都可以?”白衣少年重复其中一句。
“对对对,什么都可以,只求少主给我一个机会。”崔柳哭求道。
白衣少年微微弯了下腰,认真打量起崔柳的脸,他眼睛里随即闪出光彩,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事。
崔柳哆哆嗦嗦地垂眸,毕恭毕敬地发誓道:“妾以后愿意好好伺候少主!”
“又丑又蠢,连伺候我养的狗都不配。”
“既然‘做什么都可以’,那就去死吧。”
白衣少年抽出别在腰间的玉扇,挺拔身姿,潇洒地扇动着扇子,却说着要人命的恶言。
崔柳如晴遭了天霹雳,慌忙磕头:“不!少主,我求求你,求你不要杀我!”
“放心,我不会杀你。”白衣少年语气肯定。
崔柳正要松口气时候——
“我这双手便是染血也只能染美人血,你还不配。”
他旋即骑上红枣骏马,连看都不愿多看崔柳一眼。
马蹄声起,白衣少年背影绰绰,很快就消失在路尽头。
崔柳已经被白衣少年临走前留下话,吓得绝望,浑身哆嗦。她望向没有跟着白衣少年一起离随从追风,这个人相貌白净清秀,看起来明明是副斯文相,但他那双眼好吓人。崔柳自问不是那种眼光精准人,但她能感觉到这人眼中有对自己嗜血杀意。
崔柳吓得连连蹬腿往后退,赶紧爬起转身就跑。
追风当即一个箭步向前,便揪住了崔柳的后衣领。
“别杀我,别杀我,我已经中毒了,我马上就会死了,求你让我多活儿一会儿,先把我娘葬了!”崔柳慌张地哭求道,她与其被这些人弄死,倒不去求崔桃。她若好好去求崔桃,况且她还有一位同母大哥会为她求情,说不定会给她解药,只要她能从这个人手中逃脱出去。
追风揪着崔柳往后拖,随即捡起地上那把刚刚被丢掉匕首,然后强逼着崔柳将匕首握在手里。
崔柳不明白这是何意,哆哆嗦嗦地拿着匕首,不解地看向追风。当追风握住了她执刀手,反将刀扭转了方向,对准了自己时候,崔柳方反应过来他意思。
崔柳吓得直摇头,哭着喊不要。她好后悔,她当初为什么要认母,为什么要喜欢上吕二郎,为什么要在三年前耍手段陷害崔桃、为什么三年后还非要置崔桃于死地而暴露了自己……这么多选择,哪怕任何一个不去做,她都不至于会有今天。
她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崔柳哭着竭力反抗着,想挣扎逃脱,奈何她的手腕被对方紧紧地扣住,她不管怎么反抗都没用,刀尖依旧还是一点点地在逼近她的胸口。
“不!不!啊——”
剧痛在胸口处蔓延,湮灭了她身体里所有生机,眼中光亮渐渐褪去……
崔柳最终倒在了苏玉婉身边,在死前最后一刻,她同苏玉婉一样眼角滑落着泪,她不甘心地张着嘴,想问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杀她?为什么要她这样死?为什么她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死得心有不甘,有很多话没说完。
追风哼笑一声,随即看向仍保持跪地姿态红衣和另外两名杀手。
“都起吧。”
红衣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在这时候带着两名随从起身。
“这次你及时禀告消息有功,少主自会赏你。”追风道。
红衣忙恭敬行礼道谢,随后她就从袖中掏出两张符纸,口中念叨着几句咒语,将符纸分别拍在了崔柳和苏玉婉额头上。两张符纸很快就燃烧起来,化作灰尘被风吹散。
……
崔桃从地道里冒头出来后,先环顾了一眼周围的环境才爬出来,然后把手伸向随后出来的韩琦。
韩琦看着眼前手,抬眸看向崔桃。
其实他不用——
手还是搭了上去,由着崔桃把他拉了上来。
崔桃赶紧给韩琦拍了拍衣服上土。
李远和王钊随后爬了出来,崔桃就立刻停手,才转而拍自己。
“这什么地方?”李远顾周围的环境,今天已经亮了,视野很清晰。
他们应该正处在一处山脚下,地洞口周围长着不少矮树荒草,不靠近根本发现不了这地方还有个地洞。
李才随后也爬出来了,听见有流水声,他就赶紧顺着荒草踩踏痕迹往前追几步,瞧见前头一条小溪,再往小溪那边瞧,有一条宽敞路。
“清福寺东面连着一片山,从我们刚刚走地洞方向来判断,就是往东,还穿过很长一段山洞,这应该是在清福寺以东这条官道旁。果不穿山洞话,从清福寺正门走官道绕路到这里,得有七八里了。”王钊指着地图道。
幸好走的时候韩推官嘱咐他带上地图,毕竟深州地界他们不熟悉,有地图好办事。便如现在,看了地图后就明明白白了。
为地洞连着山洞,山洞里头的情况又错综复杂,大家从山洞里摸索到这地方花费了不少工夫。
时间过去很久了,苏玉婉等人要逃跑,恐怕早就跑没影了。
大家走得也就没那么着急,顺着脚印痕迹过河。
李才跑得快,直接冲上了官道,发现苏玉婉母女的尸体后,立刻喊大家快来。
崔桃和韩琦等人瞧见这一幕时候,都不禁有些惊讶,这个结果很让他们意外。
本以为可以顺利逃跑两个人,今却死在了这里。苏玉婉腹部中一刀,这刀系韩综所伤,伤口其实并不算深,只要及时救治问题并不会太大,致命伤在左胸那一刀。崔柳则也是左胸中刀,匕首正保持着插入她胸口的状态。
那把匕首崔桃认得,就是韩综捅伤苏玉婉那把。
崔桃查看了苏玉婉左胸和腹部的伤口情况,伤口打小尺寸一致,都符合韩综那把匕首特征。
王钊看见崔柳的右手掌心沾着血,匕首手柄上也有血。
正常匕首插入胸口如果不拔出来的话,是没有血液喷溅,所以崔柳手上血应该是属于苏玉婉。
“莫非这是弑母之后自杀?她以为自己中了什么不可解毒,寒心之前苏玉婉不管这事儿,一气之下便痛下杀手,但杀完了之后又后悔,所以就自尽了?”李才立刻做出一番推敲,但说完他自己都觉得那里好像别扭,有点逻辑不通。
“明明已经有机会可以逃命,俩人没必要在半路打起来。只要人没死,毒也没发作,便有解毒机会。依照苏玉婉性子,三两句就应该能安抚住崔柳了。再说崔柳会是下手杀人,再自杀性子么?她毕竟是高门贵女,直接动刀杀人对她来说哪里会那么容易。且这两刀还都是精准捅在心口上,手法娴熟,对于初次杀人的崔柳来说,很难做到。”王钊分析道。
其实崔柳吃那颗大药丸子根本没多少毒,只是在服用后的一段时间,让身体会有异常脉象,和一些红疹之类过敏反应罢了。
崔桃赞同王钊推敲,“照崔柳平常的性子,她肯定不会干出往自己身上插刀事,除非她受了什么刺激,疯了。再说,还有一名叫红衣的红衣女子和两名杀手跟她们一起逃跑,今这对母女死在这了,那三人呢?”
大家环顾一圈,就看向路旁残留马粪和车辙印。
王钊:“说不定是那三人下手杀了她们母女,却拙劣地做出女杀母现场来,想迷惑官府?然后他们就赶着马车跑了?”
没有证据,说再多都是揣测。
“就近搜查。”韩琦命令道。
案发现场周围的线索也很重要,虽然这里位处官道旁,四周环境简单,但现场勘查最该谨慎细致,不能忽略细微。几人随即领命,分散各个方向四处查看起来。
“这把匕首被丢到地上之后,又被捡起来了,才插入崔柳的胸口。”
崔桃观察到崔柳的伤口周围和匕首上黏着灰土,同时也在地上找到了相对应血迹。苏玉婉伤口除了血迹之没有别的东西,伤口是干净。
崔桃在崔柳脖颈后的位置,发现了一点点似乎像是纸张焚烧过灰烬。然后再去观察苏玉婉情况,也在其发丝上,找到了一点点类似的灰烬。再仔细观察两名死者额头的位置,皮肤似有一点点烧灼的情况,但不去特意注意的话根本不明显。
灰烬少,还是在额头的位置,让崔桃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符纸。有一些道士在作法时候,是会烧符。
崔桃检查完这些之后,就凑到韩琦跟前来,还以为他一直在旁观没啥意思,就想跟他闲聊两句。
“有一匹好马。”韩琦突然道。
“一匹好马?”崔桃乍听之下,没理解韩琦的意思,但当她顺着韩琦的目光看向马粪时候,有些明白韩琦的意思了。地上一共有三堆马粪,其中一堆成色确实不大一样。
“好马需用黍米喂,若长期食草,则腹下坠,致伤胃,好马也会变成庸马。”
韩琦告诉崔桃,黍米喂养出来的马匹膘肥体壮,不仅姿貌俊美,奔跑起来极有力量和速度,且耐力超凡。简单来说,就是这马中之贵也是要跟人中之贵一样,要吃最好的饭。
“我懂了,别说马了,人也一样。同样的身体情况,吃糠喝稀肯定没有吃米吃肉长得健硕。”
崔桃叹气一声,感慨这不仅人分三六九等,连马也一样。
“也就是说,刚刚停在这马匹里头,有一匹极好的良驹?”
“嗯。”
“良驹难觅,每年马场挑选出来的良驹都会进贡给朝廷,鲜有可能流落在外。”崔桃叹道,“看来地臧阁跟官贵还有关系,不过苏玉婉这个女人是惯犯,她一向是都爱跟官贵扯上关系。”
王钊和李远找了一圈之后,什么都没找到。李才这时候则从远处路边深草沟里爬出来,举着手里帕子气喘吁吁跑回来,高兴地表示他好像找到了重要证据。
“确是重要证据。”
若没这方带血帕子,只凭马粪,倒是无法确认这匹良驹是苏玉婉自己搞到的马,还是别人马。但有了这帕子,就可以大概率证明是别人马了。
“插刀不易沾血,拔刀却容易。定然苏玉婉是先被这把匕首捅过之后,有人把匕首拔下来,丢了地上,还用帕子擦了自己手上血。匕首之后又被捡起,崔柳也拿过沾血匕首,不知以什么方式,总之最终匕首插在了崔柳的胸口。”
还有非常重要一点,这方带血帕子一角绣着荷花,与崔桃之前从玄衣女子燕子身上搜到了那方粘着油渍锦帕一模一样。
为崔桃之前捡到韩综帕子也是这料子,虽然没有绣花,但她还是特意仔细研究了两方帕子,所以对荷花的刺绣针法很有印象,以至于连每片荷花瓣的大小都记住了。
崔桃很确定,这方带血锦帕上荷花绣法,与玄衣女子身上那块一致。荷花的样式和大小也基本雷同,这荷花绣花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崔桃本以为她当初在燕子身上发现的帕子属于地臧阁阁主,今看来并不是。
现场已经没有可以继续勘探的线索,剩下就是要二次验尸了,要等尸体运回衙门之后拿辅助工具才能进行。李远等人负责看守尸身,暂且留在原地等待。
崔桃在河边洗干净手之后,就跟着韩琦再钻地洞,原路折返回清福寺。这是没办法事儿,走这条地洞比较近,他们没有马和车,果走官路绕道话要很久了。
这次走山洞就只有崔桃和韩琦两个人,崔桃提起之前撂在洞里灯笼,一边照明着前路,一边跟韩琦瞎分析起来。
“你说会不会苏玉婉最近又找了一个为她着迷的贵族男子,却没想到这男子心狠呀,并没被她魅力所吸引,还发现了她有了一儿一女,还是地臧阁阁主跟朝廷最对犯罪,所以一气之下就把她给弄死了?”
“不排除这可能。”韩琦知道崔桃这推敲很随意,但是可能性的确不能排除。
“对了,六郎是怎么带人悄悄攻上清福寺,还没被地臧阁那些蛰伏杀手发现?还有那些引蛊香你又从何处弄来的?”事发突然,还有那么多坏人要打要追,崔桃之前都没来得及问。
“汴京能人异士颇多,自有懂蛊毒之人,你走后我便叫人拿蛊虫去查。有识得此物的苗疆人,他便将蛊虫两日内养为成虫,选雌虫制出引蛊香。我来找你时候,顺便带了这些香来,本是为了以防万一,不想万一就立刻来了。”
至于围攻清福寺,倒更简单了,韩琦没用安平府衙人。既然苏玉婉要挟崔桃不准多带一个人来,那么从安平到清福寺的各条路上,都极可能都会埋伏地臧阁人监视。但是其它地方通往清福寺的路,却未必会被面面俱到,即便被顾虑到了,其所派的人手必然不会太多,较容易躲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