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拱殿内,韩琦刚跟赵祯和宰吕夷简简述了目前案件的情况,刑部林尚书便同三名御史一请求觐见。
林尚书赵祯礼毕,便立刻侧身,问责韩琦,斥其在案发后没能及时照应到辽国使团,以至令使团内最有身份的西平郡王竟在开封府守卫们的眼皮子底下失踪。军巡铺也有失职之处,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会有人穿着开封府差官的衣裳,堂而皇之地到使团居住的官邸将人骗走。
韩琦微微颔首,于林尚书的指责不辩驳,此系职责在,便有正当理可以解释,立刻反驳却也容易落人话柄。
见平日里看似温和斯则孤芳冷傲的韩琦,遇事儿就能言善辩将人驳斥得哑口无言的韩琦,这回终于老不说话了。林尚书越发恣意地韩琦批判来,难得有他占上风的时候,自然是要一口气把以前的积怨能发泄多少就发泄多少,彻底发泄干净却是不可能了,没有什么能换得回他的三儿子。
“怎么,我说你这么多,你竟除了点头,连句认错的话都不会说?”林尚书说到口干的时候,忽然发韩琦颔首认错的态度竟有几分泰然自若,才因发泄有几分舒坦的他,顿时又不爽快了。
“林尚书言极是,分内之事,没做好便当认错。”韩琦温声应承道。
林尚书得到应承了,有几分得意。他无声撇嘴冷笑后,便马上向赵祯建议,应尽快择合适的人选权知开封府。
“臣正有一合适的人举荐。”林尚书说罢就将他举荐的折子呈送上,随后斜睨一眼韩琦,“至于那些在其位而难尽其职的官员将,臣以为应当及早处置,以免再度酿大祸。”
“耶律正使等人刚失踪不久,尚不知结果如何,林尚书便料定是大祸了,却不知又是从何得来的消息?”
韩琦这一句反问,乍听好像没什么,细琢磨这话因多了‘又是’两个字,就耐人询问了。显然有暗讽,质疑不仅在‘在’,还在‘之前’。
在场的人自然明白,韩琦这谓的‘又是’,指的就是林尚书之前突然掌握了地臧阁总舵位置的事。
说来这地臧阁,跟泥鳅似得难抓。开封府查了那么久,才令匪首毙命,却都不知总舵在哪儿。林尚书却突然一下子就得到了准确消息,而且向来爱居功的他,那次居然不邀功了,还把功劳明着让给了开封府。
明眼人都知道他这些年跟开封府有多不付,特别是在他儿子林三郎出事之后,这林尚书开封府更加不可能有什么和善的情了。以,他这一招在当时招来不少大臣们的疑惑,但这消息的来源林尚书自有清楚的解释,纵然情况让你觉得突兀,但你若没证据说人家不,自然就不能乱说。
如今时间久了,那会儿的事儿大家都忘了。如今经韩琦这么一提醒,倒是都想来了。
一直立在旁侧半眯着眼睛瞧热闹的吕夷简,在这时候抬眼皮,特意看了一眼林尚书。
三名被林尚书带来的御史,也在这时候瞅向林尚书。上次林尚书利用他们出头的事儿他们还记着呢。以这次林尚书叫上他们来,宋御史等人都留了心眼,他们可不会瞧见什么毛病上来就挑剔攻击,再多等一等,再多看看事态发展再说。
林尚书发屋里人竟都因为韩琦那一句话,质疑地看自己,心里顿时冒火。
“韩推官这显然是话里有话,在质疑我什么?上次地臧阁总舵的事儿,不甘心为何你查了没那么久查不到,偏偏到我这里一个消息就了?”林尚书停顿了下,冷笑两声,“想我在刑部呆了多少年,俸禄岂能白拿?刑部能觅得可探知要消息的□□湖人,有什么可被质疑的?我知道,还有人纳闷我为何提供这消息不居功,那是因为我要为我的孽畜儿子赎罪!”
“这些年臣跟开封府是有些不付,那也都是就事论事,为公,不为私。”林尚书突然向赵祯跪下,行拜礼道,“臣三子有罪,活该在开封府受,臣此毫无怨言。但臣却不能因此一直避嫌,不再开封府监管,任他们尸位素餐,疏忽职守!”
这话说得倒是慷慨为国,甚至听来句句肺腑,忠心赤诚。
“林尚书懂何为尸位素餐?何为玩忽职守?”
韩琦冷淡疏离地转眸看向林尚书,丝毫没有因林尚书的严厉指责而有情绪上的波动。
这种反应彰显了底气,倒叫旁观者瞧了之后立刻意识到不能偏信一方,韩琦这边说不定有更好的解释。
“韩推官好差的记,才刚是谁说分内职责,理应认错?”
林尚书立刻上韩琦的眼睛,眼不眨地盯着他,也尽量让自己泰然稳些,再怎么样不能在这时候输阵。而且论年纪,他可是比韩琦大了二十多岁,若在气势上输给一个毛头小子,岂不丢尽了脸面。
“偌大汴京城,巡查守卫岂可能处处周。便有府衙和律法约束,即可完阻碍犯罪?出了事担责是应当,却不能凭此就断定居此位者的官员便是尸位素餐、玩忽职守。”
韩琦的话立刻引来了林尚书的连连冷笑。
“这根本是两码事,韩推官不要再为自己的失职找借口!”林尚书再度向赵祯拱手,请他好瞧一瞧,如今这开封府的推官是如何在推卸责任,令朝廷和百姓为之寒心。
“五年前,汝州私采银矿案;三年前,滑州白马县纵火累及军营粮草案;数年至今屡禁不止的两浙贩私盐的问题……这些皆属林尚书分内之事,比下官遇不过悬一日未决的辽国使团案,不知林尚书多年未决的这些,可算尸位素餐、玩忽职守?”
韩琦音质清冷,一如既往保持着淡然陈述的语调。
其以内容,加之其说话的语气,令林尚书顿时心中火冒三丈。
他抬手就指向韩琦,“你——”
林尚书随即意识到自己要保持稳,不能输阵,绝不能被比下……
他立刻放下手,缓缓地吸一口气,也语调沉着道:“这些案子跟你们在这桩的可不一样,你这次负责的事干系到两国邦交——”
“以不干系到两国邦交的案子,便不要?上次地臧阁的案子在京闹出谣言,林尚书却也催得紧呢,怎到了自己负责的案子就是不一样、不要了?”
韩琦请林尚书赐教一下,到底在这破案上面,该如何分清主次,哪些案子不要,可悬着不破也没事,甚至还可以通过将这些未决的案子搬出来比,来指责别人的案子要、需要担责,自己的则没事不要紧。
林尚书气得铁青了脸色,张了张嘴,话卡在嗓子眼暂时说不出来了。因为他要说的话他自己都觉得有破绽,以说出来一定会被辩口利舌的韩琦抓到把柄反驳,进而更为难堪。
韩琦跟赵祯再度行礼表示,该负的责任他一定会负责到底,但目前却不是花费时间讨论错追责的时候,先尽快把人找到,解决案子,安抚辽国使团才最紧要。
吕夷简附议,“在的确不是花费时间讨论错的时候,林尚书的追责未免太心急了。”
“我——”林尚书正要解释,忽听宋御史等人纷纷附议吕夷简的话,倒叫他已经到了嘴边的后半句话说不出来了。
赵祯点头应承,这案子突然发,他也吃惊不已,颇为后续可能引发的麻烦而心忧。以刚刚林尚书质疑韩琦的时候,赵祯因为头疼心烦,没顾上多言。其他也想顺便听一听,两厢辩驳时各自都有什么说辞,其他臣子又会有怎样的表态,以便他可以面的看待问题。
这时,宫人得了西平郡王被寻到,请求进宫觐见的消息,遂向赵祯禀告。
林尚书闻言,脸色顿时不好了。
吕夷简、宋御史等人倒是松了口气,赵祯的面容也缓和了许多。
细问情况,得知这寻到萧阿刺的事靠崔桃,赵祯不禁笑了一声。
随后召见西平郡王萧阿刺,听得萧阿刺主动友好地表示信大宋和开封府,倒是让赵祯和在场的众臣们都很吃惊。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萧阿刺居然大改态度,明明之前他还有大闹的意图,闹腾着誓要追责。若说他只是因为自己藏来被找到而觉得丢脸,却也不至于‘理亏’到这种程度。
待萧阿刺走后,赵祯疑惑缘故,韩琦便表示这应该也是崔桃的功劳。
赵祯便舒坦地靠在龙椅上,直叹自己眼光好,当初特意下旨留下崔七娘在开封府,果然是明智之举。
吕夷简半睁着眼睛,微微笑着不语。心中却是无法苟同赵祯的说法,哪里是他的功劳,论来还是他的未来儿媳自己厉害,凭自己的本事爬了来。不过这其中要细论功劳的话,倒也有韩琦的,若非他给她机会,慧眼识才,崔桃不可能有今日。
林尚书这下更没话可说了,甚至收到了宋御史等人‘果然如此’的白眼。林尚书不好意再待下,马上找借口告辞。
吕夷简语调悠悠地叹道:“刑部这些年来积压了不少的案子啊。”
赵祯挑了下眉梢,当即呵斥住林尚书,令他别闲着没事儿总管别人,先‘回家’把那些旧案都尽快处置了,又责令宋御史等人监管此事。宋御史等三人立刻精神抖擞地应承,这就跟着林尚书走,督促他好尽好本分之事,不可轻忽怠慢。
韩琦继续留了下来,单独跟赵祯回禀:“贼人身着开封府衙差的衣裳,又拿了开封府的腰牌传话,才会令辽国使团的人轻信。且不管这腰牌是否为真,便是仿制,也应当是比过真品。臣怀疑开封府内有奸细。”
赵祯吃惊,允许韩琦近前。二人低声讨论了片刻后,韩琦方告辞。
西平郡王萧阿刺从宫里出来后,越想越不爽。他烦躁地挠了挠头,转身便想瓦子瞧瞧杂耍热闹,再吃点夜市小吃,来纾解自己不愉快的心情。谁知他刚抬脚走了两步,就被几名开封府衙役堵住了路,声称要保护他,要他立刻回官邸,以避免在外出时遭遇更大的危险。
“我堂堂辽国西平郡王,凭什么要听你们这些宋人的话?滚!”萧阿刺长得人高马大,眼睛一瞪,非常凶横。这要是换做一般人,特别是他那些契丹属下,肯定就被他给吓跑了。
李才不一样,他是带着崔桃的特别嘱咐而来,这西平郡王的反应都在师父的预料内。
李才再度萧阿刺不失礼节地行礼,字字清楚地告诉萧阿刺,是崔桃令他来接他回。
“呵,一个女人罢了,我凭什么要听她的话。”萧阿刺不耐烦地摆摆手,令李才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