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三嘿笑了一声，最近在长年殿见多了牛鬼蛇神，他觉得还是陶七公主比较好。

太子近来书房的油灯常点到半夜，今日从听到周婧见了平阳侯府的人，看了陶七公主给平阳侯府婢子送的亲笔信后，就一直待在武场没回去过，现在似乎才稍稍平静一些。

听陶七公主来找，手中的箭就走偏脱靶了，却又另搭了一箭，稳稳射中了靶心，练足了时辰，把新得弓都试了一遍，这才收了场。

婚礼在即，如果阿娇反悔放弃郅都想嫁他，他也会想办法的，虽然有些难，但不是办不到。

洛三禀告完就候在旁边，也不催，只不过见主上那唇角想上扬又有努力往下压，心里乐开花魂分明已经飞出去了，还要硬撑的模样，实在是没眼看，头扭朝一边看风景了。

南平锤了锤站得发麻的腿，“是直接去见公主么？”

刘彻摇头，“备水沐浴。”让她多等等也无妨。

南平嘴角抽了抽，“是。”

见了面阿娇明显感觉刘彻心情很好，俊目里都带着笑意，猜他是气消想开了，自己也松了口气，等这么久，她还以为自己被未来的汉武帝针对了，“太子殿下，我有要事要和你商量，你跟我来。”

刘彻慢吞吞跟在她旁边，想说她可能没有察觉出她对他和对郅都的差别，她对郅都很客气，对他却常常这样，他喜欢走右手边，她会不自觉走左边，他给她赶飞到身边的蚊虫，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这大概就是自小一起长大养成的习惯，彼此已经熟悉了对方的气息，闭着眼睛都能认出来，否认不了的。

阿娇走到一个无人，四面透风的水榭里，面色有些凝重，“周婧现在在长安城清月楼，鹿鸣阁，她预测了江陵梧县一场涝灾，还预测到了两场雨，很可能已经聚集起了大批的信众，不得不管，如果想利用她的能力，就早点与她谈判商议罢。”

刘彻眼里的笑意凝住，等着她说下文。

箴言搁在哪个朝代都要引起轰动，阿娇见她说完，刘彻一点反应都没有，纳闷地强调了一下，“太子？百姓们信奉神明，这种事不能放任不管。”

刘彻盯着她目光幽深，“你来就是说这件事么？”

阿娇点点头，“消息来源可靠，虽然听着有些荒诞，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特例总是存在的，不得不信，也不得不防。”阿娇之所以不怀疑，倒并非完全因为卫子夫和卫青的原因，而是因为她知晓周婧的事，对方能预知天灾，再正常不过了。

还以为她是反悔想嫁他了。

刘彻别开眼，转而说周婧的事，“没什么不可信的。”

无非就像一条路走一遍，旁人都无法回头，此女拥有了重头再来的机会罢。

周婧预测的两场雨，一日是她十五生辰，也是及笄礼，一日是她母亲邹氏的忌日，涝灾的地点就在江陵梧县，梧县是周婧入京前生活的地方，如果她不是六岁那年‘恰好’碰到周亚夫的车架，很可能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

此女只敢在江陵活动，来长安的路上因大雨耽搁了好几日行程，他找人试探，出重金请她预测其他地方的情况，周婧多般推脱搪塞，说明对方只知道她熟识区域的情况，那些与她自己、与丞相府相关的，事无巨细，除此之外的，她的能力就很有限了。

这几年他始终找不到周婧知晓东野王秘闻，不知朝堂政务却能提点周亚夫避祸的原因，但在查到母后当初定的和亲公主是周妍时，心中便有了一些推测，听密报说了周婧预测涝灾和落雨日的细节，那些荒谬的猜测便都得到了证实。

今晨他正在抄录那日郅都给阿娇吹奏的曲谱，洛一来报周婧费尽心机辗转来了长安城，先见了一个平阳侯府的婢女，给了对方面相贵重，贵不可言的箴言，几乎同时间阿娇派人给这个婢子送了一枚公主府私印，一封写着静待良机的亲笔信。

这让刘彻不得不想起当初阿娇一收到和亲的消息，立马派苏青苏云查周妍和周家的事。

母后还未最终确定和亲公主是谁，甚至一度想送真公主，两人却似乎提前很久知道了下一个和亲公主是谁。

如今又不约而同盯上了一个婢女。

一个周婧给了皇后箴言的婢女。

但说是卜卦预知，又不太可能。

周婧预知得到阿娇要做太子妃，想要毒死阿娇，却预知不到阿娇毒不死，预知得到东野王的秘闻，周妍要入匈奴和亲，却预知不到他潜入匈奴杀了东野王，也预知不到事情败露她会成为阶下囚。

预测这婢子贵不可言，却预测不到这婢子已识破她的伪装，转头给公主府告了密。

这说明周婧根本不是占卜，她也不会预知，种种行迹看起来反而像是一个乐人，知晓这一曲里宫商角徵羽的排列和固定走向，想要通过改变一些要素，让曲子变得更好听，却也将已知变成了未知，完全乱了分寸，曲不是曲，调不是调，最后彻底失去了掌控全曲的能力，满盘皆输。

这样的猜测放在人身上匪夷所思，离奇荒诞，但事实摆在眼前，周婧和阿娇就是这样呈现给他看的。

周婧六岁入了长安城，自此有了超出同龄人的聪慧出众，阿娇大婚当日被下了毒，九死一生，醒来就要与他退婚，多才多艺变成了像郅都一样忠君爱国的孤臣直臣。

这些事本也不是无迹可寻，只要想通一节，许多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如若心里没有些底，便是审问了周婧，得来的信息也是不可信的。

在武场待了一下午，刘彻已经渡过了最初惊疑不定的时期，现在心里很平静，至少现在他能确定的五件事。

一，没有那次下毒，他和阿娇早已大婚了，阿娇是他的第一任太子妃，若非如此，周婧也不会第一个针对她。

二，平阳侯府里的那位女婢，可能是他第二任太子妃，甚至可能有些贤名，否则阿娇不会让他去平阳侯府。

三，他可能活到了七十岁。

四，面前的女人可能比周婧还要更厉害一些，她掌握了一些他和周婧都触摸不到的特殊技能，那些百工技艺和稀奇的武技究竟哪里学来的，还尚未可知。

五，阿娇既然知道那婢女被立太子妃的事，说明她不是早夭或命短，那就是被废，大概阿娇上辈子就喜欢郅都，被他发现了，所以废黜了她的妃位，这辈子她拼死救下郅都，要与郅都双宿双飞了。

竟然是两辈子都抛弃了他，还放任她和郅都好好活着，刘彻自觉拥有了超出天下男子的气度。

刘彻心里烦闷，虽是知道此时应该不动声色，但有些事他忍不住要在意，扫了眼她精致明艳的面容，淡声问，“你与郅都坦白过么，你曾经有过一个男人，且是一个与之恩爱缠绵的男人，如果没有，你这不是欺骗正人君子么，郅都何其无辜？”

阿娇脑袋有些懵，“你乱七八糟说些什么，不是在说周婧的事么，你怎么一点也不上心，别小看箴言的力量，过一久说不定就有人给她塑神像了。”

就凭周婧那脑子，刘彻都懒得给对方眼色，一盘好棋，下得稀烂，只问道，“卫青挟持的仆役是我的人，你收到的消息也是我透露的，他人刚出酒楼，人就被拿住了，不要多操心，我在问你话，你是不是知道我腰腹上有伤疤。”

阿娇矢口否认，“没有，我不知道，我又没见过。”是有一块，说是小时候遇到刺客留下的，菱形半尺长的一条，就在左边腰侧，但这件事怎么能承认，知道也只能当做不知道了。

她一说谎，左手就会下意识握着右手，刘彻盯了她一眼，心中冷哼，又问道，“晚上我去审问周婧，你要不要一起来。”m.23dushu.net稍后为你更新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