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越川的神情有一阵恍惚。
恩禾大着胆子,忽然抬头,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张开嘴堪堪咬住他瘦削的下巴。
宋越川低低嘶了一声,一瞬间清醒,接着将人推开。
气氛陡然间发生转变,宋越川没有直视她的目光,而是俯身重新捡起掉在地上的床单,将面前的女孩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的沉默就已经说明了问题。
恩禾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他将她打横抱起,恩禾抓着他的衣领,不确定地轻声问:“你是不是还嫌弃我小?”
头顶上方传来的声音冷静自持,淡漠而疏远:“没有。”
她不依不饶:“所以你是喜欢我的,对吗?”
视野上方,男人突出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
宋越川沉默地抱着她回卧室,将她放在床上。
恩禾抱着他,却迟迟不肯松手。
怀里的女孩垂着头,低低地靠在他胸前,抬起胳膊环住他的窄腰,让人眷恋的味道,清冽如雪。
宋越川此时已经完全清醒,却在这一刻不忍心推开。
恩禾在他怀里扬起脑袋,一缕柔软的发丝擦过他手背滑落。
宋越川低垂着眼,张了嘴,恩禾却先一步出声:“宋越川,你为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恩禾的手指收紧,额头抵着他胸膛,试图埋藏自己哽咽的声音。
“为什么不肯承认喜欢我?”
说一句真心话就那么难吗?
恩禾不傻,宋越川对她怎么样,她比谁都清楚,所以才清醒地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静了好半晌,宋越川垂眸,视线落在女孩乌黑的发顶,他敛眉,握住她的肩膀,拉开两人的距离。
这小孩又哭鼻子了。
恩禾红着眼眶,小脸却苍白无血色,眼里希冀绝望反复挣扎。
宋越川神情静默,平静地注视着她:“就算喜欢又怎样?”
他这个私生子,十多年来不被宋家认可,在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很清楚的明白,这个世界的弱肉强食。
董事会如今大换血,老爷子也将在三个继承人中做出选择。
现在有捷径放在他面前,宋越川要想站得住脚,就必须做出选择。
恩禾的心脏顿时空了一块,怔怔地望着他。
面前的男人陌生得让人害怕。
宋越川垂眸,面庞冷峻,眼底的情绪温柔却又残忍。
他伸手扶过恩禾额前的碎发,指腹缓缓摩挲她微红的眼角,低声说:“恩禾,你以后还有大好前程。”
“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他说得很明白,她也看到了。
他就是这样的人,只会从自身的利益做出考量。
爱情亦或者婚姻,这种东西从来不是他的必需品,他更不会为了谁,放弃既得利益。
恩禾沉默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深渊一般,吸引着她,不断往下坠落。
原来这就是他一直拒绝的原因,并不是什么可笑的年龄差,亦或者哥哥妹妹的身份。
恩禾艰难地咽了咽嗓子,忽然间笑了。
她固执地开口:“那你是承认了,喜欢我。”
他刚才说了那句“喜欢又怎样。”
宋越川愣了一下,唇角收紧,破天荒的,没有否认。
恩禾缓慢地点点头,一点也不在意。
她说:“没关系的宋越川,只要你喜欢我,我为你做什么都愿意。”
只要他们能在一起,未来经历什么,面对什么,恩禾都不会介意。
面前的女孩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成年,可想法还是如孩童一般幼稚,甚至打起了荒唐的主意。
宋越川扯着嘴角,眼底的情绪冷得发寒:“可你想要的,我给不了。”
爱情,婚姻,名分,还有长远的一辈子。
恩禾固执地看着他,想哭又想笑。
“那你当初为什么还要收留我?”
让她在街头自生自灭,也好过现在被他拒绝,亲手折断所有的希望。
为什么要收留她。
宋越川也不明白,甚至理由很可笑。
他不是个有同情心的人,却不想看到恩禾哭。
宋越川没说话,恩禾却从他怀里挣扎着站起来。
她扒拉掉身上的睡裙,就这样站在他面前,目光直白,近乎偏执地凝视着他。
“如果你也爱我,我们就在一起。”
“我不介意做你的情妇。”
终于说出那个字眼,恩禾已经完全舍弃了尊严,不管不顾。
宋越川忽然变得狂躁起来,虽然只是假设,但也扎扎实实往他心口处插了一刀。
他低头,眼里满是戾气地警告她。
“苏恩禾,你就这么想作践自己?”
宁愿做个一辈子见不得光的情妇,被人唾骂,厌弃。
她愿意,但宋越川做不到。
听了他的话,恩禾费解地皱了皱眉,想了一会:“你也喜欢我,我什么都可以不管。”
她孑然一身,除了他,没什么可在乎的。
宋越川望着她,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恩禾微仰着头。
“你想都不要想。”
说完,他迅速起身离开,落荒而逃一般-
接下来的几天,宋越川都没有回家。
察觉到宋越川有意躲着她,恩禾干脆如他所愿,跟同学住在宿舍。
上午,恩禾照例和几名小组成员跟着指导老师一块去临床看病人,询问病情。
到了肝病科,恩禾遇到几个病人,忽然觉得查房也不是一件枯燥的事。
二号病房里有一个很可爱的老爷爷,丙肝糖尿病,恩禾每次跟着指导老师过去查房,他总端端正正躺着,躺得很认真,像个标本,偏胖的脸上圆眼睛咕噜咕噜跟着医生转,嘴角也时常挂着笑,输液时躺的姿势好像随时准备被医生查体,让人觉得可爱。
当谈到死亡时,他会笑着回一句,“能活到这个岁数,我已经很满足了。”
下午,恩禾跟王慕宁一块去ICU去看秦贝贝。
上一次的募捐成果很好,已经为秦贝贝募集到了接下来手术的费用。
恩禾还将自己的压岁钱捐了不少。
两人到秦贝贝所在的病房时,才发现里面没有人。
病床上干干净净,就连旁边的血滤呼吸机都撤掉了。
恩禾愣了一下,心里闪过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能想到最坏的结果,就是秦贝贝伤口感染严重,不得已转院。
但A大附属医院已经是A市最具权威性的医院。
王慕宁大概也猜到同样的结果,下意识看了恩禾一眼,忽然不忍心说出来。
值班护士正巧过来,看到两人时笑着打了声招呼。
恩禾将人叫住,问:“姐姐,住在这的病人呢?她怎么不在了?”
护士:“你们说的,是那个叫秦贝贝的小女孩吗?”
恩禾跟王慕宁连忙点头。
护士抿唇,叹了口气:“那小孩伤口感染严重,出现呼吸衰竭的状况,昨天就进了抢救室。”
护士顿了顿,脸上浮现悲悯之色:“但是没办法,她年纪太小,抵抗力很弱,没扛过去。”
时间就在恩禾上午查房的时候,秦贝贝就已经离开,此时被推去太平间,她的父母下午才会过来将她带走。
恩禾整个人愣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腿脚都开始发软。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眼眶同时红了。
短短几天的功夫,那个说想活下去的小女孩就这样离开了。
明明手术费用已经筹集,她还那么小,尚有大把的时间度过自己的人生,然而就这么没了。
从住院部回来,恩禾一直都浑浑噩噩,心口像是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其实很想给宋越川打一通电话,听听他的声音。
午休的时候,恩禾拿着手机将电话拨过去,却一直没有人接。
下午,恩禾在医院碰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她在问诊室看到了周卓芸和苏苑桐。
恩禾被分到白瑜安身边,一边见习,一边帮忙做记录。
苏苑桐今年大一,听说她的高考成绩不理想,苏维民花了大价钱,将她安排在某个艺术院校的表演专业。
看到恩禾的第一眼,苏苑桐还觉得意外。
周卓芸目光稍作停顿,神色似有不悦,随即无视了面前的女孩,扶着苏苑桐坐在白瑜安对面,说道:“白医生,我女儿今天彩排的时候不小心扭伤脚,你赶紧帮她看看。”
苏苑桐坐在白瑜安对面,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觉得医院的大夫颜值也挺高。
白瑜安帮苏苑桐检查了一遍,轻描淡写道:“她的脚没事,不用拍片。”
周卓芸有些狐疑:“真的不用?”
白瑜安嗯了一声,让恩禾将病历递给她,甚至连涂抹的药物都不需要。
周卓芸从恩禾手里接过病历单,忍不住开了腔:“白医生,你们这医院是不是什么人都招啊?没有门槛的吗?”
闻言,白瑜安抬眸,看向面前雍容华贵的中年妇女:“什么意思?”
周卓芸扫了眼坐在他旁边的人,目光变冷,阴阳怪气道:“你身边这女孩品行不端正,居然还能坐在这给我开病例,未免太不专业了吧。”
周卓芸的矛头指向恩禾,苏苑桐坐在椅子上,看好戏似的,唇角扬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恩禾眉心微蹙,慢慢攥紧了手中的中性笔。
白瑜安大致猜到,面前的两个人跟苏恩禾不对盘,他抿唇,眉眼依旧温和,不卑不亢道:“如果二位没病,就别在这浪费时间了。”
说完,白瑜安没再理会她们,而是点点恩禾的桌子,提醒:“让下一个病人进来。”
被白医生甩了脸子,周卓芸面上有些挂不住,随即扶着苏苑桐起身离开。
母女俩离开,恩禾看向白瑜安,心里有些感激,小声道:“白老师,刚才谢谢你替我说话。”
白瑜安盯着电脑,情绪无波无澜,“我只是说我该说的。”
从白瑜安的办公室出来,恩禾正准备去找带教老师,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喊她的名字。
听出身后的人是谁,恩禾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
被人无视,苏苑桐气得哼了声,小跑上去,直接拦在苏恩禾面前。
“苏恩禾,你听不懂人话吗?”
苏苑桐抱着胳膊,挡住恩禾的去路。
恩禾轻咬着腮帮子,停下来,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
一旦遇到苏苑桐,这人就跟狗皮膏药似的,怎么甩都甩不掉。
恩禾:“找我有事?”
苏苑桐耸肩,看着她笑:“宋越川把你赶出来了?你居然在这当护士。”
“我跟他好得很,不牢你费心。”
说着,恩禾冷着脸,将面前的人直接推开。
她的力气很大,苏苑桐踩着细长的高跟鞋,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恩禾听到她在身后喊:“你别自欺欺人了!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宋家要跟赵家联姻了。”
“你真以为宋越川的大腿,能抱一辈子吗!”
苏苑桐的声音宛如魔音入耳,恩禾走得飞快,拐角处差点撞到人。
回到示教室,她回忆起那天看到的热搜,当时没有注意,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过,恩禾打开搜索框,输入了:宋家,联姻。
词条刚出来,恩禾如遭雷劈,整个人愣在原地。
就在上周,宋家跟赵家举办了订婚宴,虽然男主人公没到场,但长康集团董事长赵秉乾,面对媒体提问是否奉子成婚时,却笑而不语。
恩禾喉咙里像是扎了根刺,就连呼吸都困难。
宋越川不是说,不会跟赵欣夏结婚的吗?
为什么两家还会订婚,奉子成婚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恩禾的脑子嗡嗡作响,拿着手机的掌心渗透出冷汗。
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宋越川骗了她。
恩禾很想打电话问他,新闻报道是不是真的,还有之前的微博热搜。
他真的决定要跟赵欣夏结婚了吗?
生日那晚,宋越川明明已经承认喜欢她,当她说出甘愿做情妇,他眼里的愤怒。
他承认喜欢她,而且喜欢的要死,不舍得她用情妇的身份作践自己。
但他却不能骗她。
整个下午,恩禾都有些浑浑噩噩,整个人脸色苍白,不在状态。
王慕宁都看出她的不对劲,还以为她发烧了。
王慕宁伸手,在恩禾额头上试了一下温度,疑惑道:“温度挺正常呀,恩禾,你是不是来姨妈了?”
恩禾摇摇头,没说话。
晚上,恩禾没有回宿舍,还是回了清河湾的别墅。
她知道宋越川刻意躲着她,发短信不回,更见不到人,宛如人间蒸发。
田阿姨见恩禾回来,语气里满是关怀:“怎么几天没回家,脸就瘦了一圈?”
“我炖了鸡汤,你先去洗洗手,待会就能喝。”
说完,田阿姨便回了厨房继续忙碌。
恩禾鼻子有些发酸,想哭哭不出来。
她不得不承认,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即使知道宋越川是喜欢她的,但恩禾想要的,他给不了。
在利益和爱情之间,宋越川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晚上睡觉前,恩禾才注意到微信群里已经99+的消息。
她点进去,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室友们在聊什么。
周周不喝粥:“请各位以后叫我预言家!我就说是奉子成婚吧!猜得太准了!”
伊丽莎.吴:“感觉女方好像很着急的样子,该不会怀孕很久了吧?”
大魔王宁宁:“豪门小说既视感。”
大魔王宁宁:“不过赵欣夏长得没有孟婉烟好看,我怎么感觉有点委屈宋越川了呢哈哈哈哈。”
恩禾:“你们在说什么?”
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恩禾粗略看了眼聊天记录,全是“怀孕”,“豪门”“奉子成婚”的字眼。
周周不喝粥:“恩禾还没看班级群吗?今天妇产科的同学在医院看到宋越川了。”
伊丽莎.吴:“对对对!听说是陪未婚妻做产检哈哈哈哈。”
看着弹出的消息,恩禾的脑袋蒙了一瞬,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已经看不懂文字。
她抿唇,心里还在为宋越川辩解,抱着残存的一丁点希望。
“会不会是看错了?”
周周不喝粥:“十有□□是真的,还有同学偷偷拍了照片。”
伊丽莎.白:“要不然赵家也不可能这么着急订婚吧。”
虽然知道偷拍别人照片不对,但宋越川也算A大的风云人物,不仅是优秀校友,而且还给学校捐了栋教学楼,自然备受关注。
热度不亚于一个十八线的小明星。
恩禾不死心,直到看到班级群里,有人发的那张照片。
画面上的男子颀长挺拔,西装革履,他身边站着一个女人,她再熟悉不过,就是赵欣夏。
两人所在的位置,正是妇科门诊。
看到照片的一瞬,恩禾的手松开,手机“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身体像是被人抽去了骨头一般。
这一刻,恩禾才知道“万念俱灰”这个词的意思。
从医学角度来说,【一个人突然承受了巨大的刺激会导致心脏发生抽搐】。
原来,心碎是真的存在的。
恩禾努力消化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回想到那次打电话给宋越川。
她当时没有听错,宋越川的确跟赵欣夏在一起。
他跟邓助理一起骗了她。
生日那天,她爬上宋越川的床,傻白甜的表示,只要他是喜欢她的,无论他做什么,恩禾都不会介意。
她甚至可以为他放下所有,当他一辈子见不得光的情妇。
这一切的基础,源于宋越川不会碰其他女人。
当最不可能的假设演变成事实,恩禾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
这一晚,恩禾一夜未眠,与宋越川的相处,仿佛电影慢镜头一样,一帧一帧在脑子里回放。
不得不说,宋越川很会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
如果不是那晚他明确地说出来,恩禾或许永远都在猜,宋越川是不是真的喜欢她。
他的喜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或许比她发现的更早,可这些现在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可以在喜欢她的同时,与不同的女人搞暧昧。
逢场作戏,虚情假意。
如今拨云见日,恩禾才发现自己彻头彻尾,喜欢的是一个渣男。
有时候,放弃就在一念之间。
想通的那一刻,恩禾开始收拾行李。
她环顾自己的卧室,才发现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很少。
她只装了几件贴身衣物,又把自己平时拿回来复习的课本全部装进行李箱。
书本有些沉,将行李箱塞得满满当当。
出门时,田阿姨还在厨房忙碌。
恩禾将房子的钥匙放在餐桌上留了张字条:田阿姨,我以后住学校,不回来了,您照顾好自己。
从今以后,悬崖勒马,再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