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昨晚休息的太迟,恩禾第二天下午两点才到医院,巴掌大的小脸苍白,眼睑下方的黑眼色圈也很明显。
梁萌看到恩禾一副睡眠不足,弱不禁风的样子,关心道:“恩禾,你昨晚怎么那么晚才回来呀?”
今天早上梁萌走的时候,恩禾睡得很沉,所以没忍心叫她起床。
恩禾从书包里拿出一包速溶咖啡,拿着杯子去饮水机那冲,淡声道:“昨晚加班。”
梁萌一听睁大了眼睛,声音也提高了一度,“冯医生居然还让你加班?这也太过分了吧!”
梁萌和其他同学每天都是跟着自己的带教老师查房,病理汇总,都会准时下班,但恩禾跟着那个冯医生,第一天就被打发去了检验科,如今又被要求加班到凌晨的。
大家都说冯医生平时是个冷面阎王,而且脾气又臭又硬,尤其训人的时候更可怕,分分钟钟让你痛哭流涕。
梁萌想了想最近听到的传闻,看着面前的女孩关心道:“恩禾,如果冯医生对你不好,你还是换个指导医生吧。”
恩禾摇摇头,解释道:“是我自己要求加班的。”
似乎想到什么,恩禾抿唇轻笑,漂亮的双眸弯成月牙,眸里透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她说:“其实冯医生人很好,还收我做关门弟子。”
梁萌一愣:“你不害怕吗?”
恩禾眨巴眼,笑眯眯地摇头。
一听这话,梁萌顿时对恩禾肃然起敬!
别人谈起冯医生都是望而生畏,怕得要死,但恩禾还成了人家的关门弟子,瞧瞧这魄力!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下午恩禾照例跟着冯医生一块查房,到了2502号病房的时候,恩禾才发现里面只有两个病人,刘峰的病床干干净净,所有的床单被套都换上了新的。
恩禾觉得奇怪,下意识看向身旁的老师,但冯医生淡然地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神色与平常无异。
离开病房,恩禾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冯老师,刘峰换病房了吗?”
他明明凌晨的时候才做完手术,难道是病情加重,转到ICU了?
这是恩禾目前想到的最坏的结果。
冯医生挑眉,将手里的文件夹递给旁边的护士,双手背在身后往前走,淡声道:“他今早走了。”
闻言,恩禾的心咯噔一下,眉心微蹙,语速却不经意间慢下来:“他是回家了吗?”
小姑娘的语气带着不安,很明显已经猜到了结果,但还是抱着渺小的希望问他。
冯医生抿唇,没有安慰,没有迂回转折,直言道:“他今早手术失败,人已经没了。”
距离第一次抢救时间不过几个小时而已,刘峰的病情恶化,虽然心电图还有较慢规律的搏动,但他的瞳孔已经散大,尽管希望非常渺小,冯医生还是征得家属的同意,为刘峰进行第二次手术。
可惜手术并没有出现奇迹。
才几个小时而已,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虽然是只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可听到这个消息,恩禾还是忍不住眼眶泛酸,心口像是堵了团棉花,喘气都十分困难。
看到女孩情绪变得低落,冯医生位不可察的叹了口气,他不太擅长安慰别人,但还是忍不住开腔道:“当我的徒弟,只有这点承受能力可不行。”
恩禾连忙眨了眨酸涩的眼眶,将心底不舒服的情绪压制回去,她点点头,声音很轻,却格外坚定:“冯老师,我知道的。”
这才仅仅只是开始,未来还有更有的挑战等着她。
成为一名合格医生的第一步,或许就是坦然面对病人的生死,看淡世事无常,如果心理上连这一关都过不去,又何谈走好下一步-
A市的夏天来得格外早,金安区的一处疗养院内,苍翠的树枝间蝉鸣此起彼伏,池塘里的荷花也开了,偶尔传来几声蛙鸣。
傍晚酷热的暑气散去,迎面而来的晚风带着丝丝缕缕舒适的凉意。
司机将车停在疗养院门口,很快从车上下来一个男人,在一名医护人员的带领下,径直进了专属电梯。
“宋先生,宋老爷子的情况有所好转,但饮食方面还需要多加注意。”
宋越川垂眸,头发比之前更短了些,乌黑利落,看起来又短又硬,眼底的暗色比窗外的夜幕深浓。
他没说话,目光淡然地落在电梯不断变动的数字上,重新扣上了左手上的腕表。
眼看电梯就要到达目的地,那名医护人员察言观色,斟酌片刻低声道:“宋先生,老爷子说想离开疗养院回家住,您觉得呢?”
宋越川看了眼时间,单手插兜,清冷俊逸的眉眼情绪极淡,喉间溢出的声音磁沉低缓:“我觉得在这住着挺好。”
说完,宋越川侧目看向身旁的医护人员,唇角微扬,语气难得温和:“陶医生觉得呢?”
身旁的男人瘦高颀长,肩线挺阔,腰杆笔直,一张清眉黑目,五官俊逸的脸,笑得人畜无害。
被称作陶医生的医护人员随即笑着点点头:“您说得对,疗养院的医疗环境自然比家里更好一些。”
电梯“叮”的一响,陶医生跟在宋越川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来,到了VIP病房门口,宋越川的脚步忽然停下来,听到病房里传来的声音,陶医生也适时的找了个理由离开。
宋越川的手握着门把手,脸上没什么情绪,狭长的眼尾尖锐,尤其不笑时,带着冷淡的凉薄感。
病房里的女孩正在跟宋老爷子聊天,听到宋卫国浑厚爽朗笑声,宋越川微微挑眉,这两人似乎相处得十分融洽。
秦洛将手中削好的苹果很细心地切成小块放在果盘里,笑眯眯地对病床上的老人开口:“宋爷爷,您尝尝这个苹果,可甜了。”
宋卫国一边点头,一边很给面子的尝了一块,尽管自己老了,牙齿并不适合吃这些水果。
面前的小姑娘模样漂亮又嘴甜,逗得老爷子直笑,“我年轻的时候就特想要个小孙女,可惜没那个机会。”
一想到家里那三个孙子,宋卫国就气不打一出来,因为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老爷子感慨道:“你啊,可比我那三个孙子懂事多了。”
秦洛开心地笑,性格大方又开朗,半是玩笑,半认真道:“反正我以后就是您的孙媳妇,跟孙女也一样啊。”
这句话一说出口,似乎说到了宋卫国的心坎上,老人家脸上的笑挡都挡不住。
没兴趣再听下去,宋越川没敲门,而是直接推开门进去,那双黑黢黢的眼漫不经心地扫过去,一眼便看到病床边坐着的女孩。
宋越川刚进去,一老一少的对话戛然而止,皆抬眸看向门口的人。
老爷子看到宋越川,刚才还笑容满面,这会又板着脸,神情似有不满。
宋越川眼神无波无澜,老爷子则抱着胳膊扭头看向窗外,一副并不想看到他的样子。
男人西装革履,白衬衫的扣子一丝不苟的扣到最上,西服裤勾勒下的身形轮廓匀称流畅,一副标准的清贵骄矜公子哥的形象,要不是听闻过宋越川的手段,秦洛也要被这人的表象迷惑。
秦洛放下手中的水果刀,目光不露痕迹地将面前的男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而后笑着跟人打招呼:“越川哥,你来了。”
两人分明是第一次,这声“越川哥”倒是亲切。
宋越川微弯了弯唇角,点头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连句话也吝啬给她?
秦洛脸上的笑意温和得体,心里却将这人偷偷吐槽了一遍。
老爷子在疗养院住了快一个多月,这却是宋越川第一次过来看他。
“爷爷,您感觉好点了吗?”宋越川拉了张椅子过来,坐在秦洛对面。
宋卫国目光凉凉地睨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哼了声,语气不满,“原来你还知道有我这么个爷爷。”
“我都快忘了有你这个孙子了。”
宋卫国毫不客气地当着秦洛的面数落,宋越川的语速不急不缓,淡声道:“爷爷教训的是,以后我一定常来看您。”
眼前的男人眼睑微垂,清隽的眉眼间平静泰然,唇角勾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让人第一眼看了会觉得他应该是个温文尔雅,含蓄内敛的人。
但秦洛也是个人精,总觉得这人,长着一张标准的男狐狸精的脸,远没有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
老爷子数落归数落,但还是有意想要撮合秦洛跟自己的孙子在一起。
秦家的两位长辈对宋越川印象不错,有意跟宋家攀亲,这秦洛刚回国就被打发来疗养院探望宋卫国。
今天是宋越川第一次见到秦洛,尽管宋老爷子不断给两人制造话题,秦洛还算配合,有问必答,但宋越川显然兴致不高,甚至全程都没有多看秦洛一眼。
宋卫国语气温和道:“洛洛,你刚回国不久,A市有很多好吃好玩的,到时候越川可以带你到处走走。”
秦洛笑眯眯地点点头,看向对面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善解人意地开口:“要是越川哥有时间,我都可以的。”
宋越川唇角稍扬,不留痕迹地拒绝:“抱歉,最近应该都没空。”
闻言,老爷子嘴角一抽,一记冷眼看向宋越川,奈何这人并没有看他,自动屏蔽了他所有的不满。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秦洛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既然越川哥最近没空,那就以后再约吧。”
宋越川闲散地靠着椅背,一副无所谓的神情,疏懒的态度似乎根本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放在心上。
过了会,秦洛包里的手机响起来,她拿了手机便去病房外接电话。
趁秦洛不在的功夫,宋卫国忍了很久,这会终于爆发,他从病床上坐直了身板,压低了声音低斥:“你看看你刚才像什么话!人家女孩子都主动到这份上了,你怎么还拒绝??”
宋卫国实在是想不通,现在有一段门当户对的姻缘放在他面前,宋越川却跟变了个人似的。
前有赵欣夏,现在又有秦洛,要说宋越川放弃赵欣夏是因为其父赵秉乾的原因,倒也情有可原,但现在想跟宋家结亲的是家族势力显赫的秦家。
跟秦洛在一起,对宋越川,和整个宋家来说,就是稳固权势最好的一把扶梯。
碍于秦洛就在病房外,宋卫国克制着怒气,没有过度疾言厉色。
相比于老爷子的愤怒和不解,病床边上的男人低垂着眼眸,头顶上方的灯光在他冷感白皙的脸部轮廓上度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五官立体,下颚棱角分明。
宋越川薄薄的嘴皮子轻掀,颈线处突起的喉结上下滑动,语气冷冷淡淡:“爷爷,您或许误会了。”
他抬眸,答得滴水不漏:“最近子公司的股权交易变动,我的确没时间陪秦小姐出去走走。”
幕后指使人就是宋靳言,两人明争暗斗许久,又有章美琴和宋启在背后煽风点火,宋越川腹背受敌,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
老爷子看似是局外人,但这棋盘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
宋卫国抿唇,怒火渐消,但脸色还是不大好看:“你既然清楚现状,就更应该跟秦洛处好关系。”
宋越川有自己的能力,从没想过靠女人上位,如果婚姻可以让他的事业锦上添花,他不会轻易放弃眼前的既得利益。
当然,这是宋越川以前的想法。
当他再一次站在既得利益面前时,竟然开始犹豫,甚至想要放弃。
宋越川明白老爷子的想法,可如今却很难开口答应,一想到后续发展,心脏最脆弱的地方像是扎了一根刺,不会致命,却也很难□□,轻轻一撞就会痛。
宋卫国问:“你老实回答我,你对秦洛什么想法。”
宋越川垂眸,沉默了会儿,语速不急不缓,淡声道:“她年纪挺小,这事不着急。”
他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就已经代表拒绝了。
老爷子脸色微变,眼神意味深长地注视宋越川片刻,气息微沉:“秦洛虽然年纪小,但懂得照顾人。”
“以后不管是事业还是生活,都能帮到你。”
听这语气,老爷子对秦洛很满意。
宋越川抿唇,并不愿意再继续谈下去,听宋卫国说完,他也只是声音低低地嗯了一声。
话都说到这份上,老爷子抬眸看了眼宋越川,终于将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听说,你跟苏家的那丫头分开了?”
闻言,宋越川抬眸,薄薄的唇角收紧,漆黑剔透的瞳仁里情绪难辨。
宋越川神情静默地看着老爷子,似乎在想,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宋卫国顿了顿,随即移开视线,拿过一旁的水杯轻抿了口,一副处变不惊的神情:“苏家那丫头年纪小,不懂事,跟秦洛没法比,如果长此以往的待在你身边,注定是块绊脚石。”
老人的语气轻飘飘的,对这事早有不满,话里话外将恩禾贬得一文不值。
宋越川安安静静地听,闲散地靠着椅背,两只骨节分明的手交叠,修长如玉,透着病态的白皙。
面前的人微垂着眼,清冷俊逸的一张脸喜怒难辨。
宋卫国知道这话宋越川不爱听,但还是低声劝诫:“你既然已经赶走她,也很好,免得你到时候不好处理。”
老人家三言两语似刀刃,将一个还不到20岁的女孩子贬低的像是街边被丢弃的猫猫狗狗,言语间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宋越川沉默了会儿,舌尖抵了抵嘴角,忽的一笑,缓声道:“有一点您说错了。”
他的声音轻而沉稳,却透着森森寒意,和显而易闻的怒气。
面前的人语气不善,宋卫国皱着眉头,眉眼间的褶皱像一条浅浅的沟壑。
宋越川不急不缓地起身,单手插兜,此时居高临下地站在宋卫国的病床前,周身气压极低,像是笼罩了一层薄冰。
宋越川扯着嘴角像是在笑,漆黑幽深的眼里晦暗不明:“恩禾自己要走,没人赶她。”
闻言,宋卫国脸色微变,视线停住。
宋越川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沙哑却字字清晰,一副自嘲的口吻:“而且我三番五次地低头希望她回来,人家也一点也不稀罕。”
利益当前,他们看中门当户对,价值互换。
可惜了,他和宋卫国最看重的东西,那个小丫头不稀罕,更是一点也瞧不上。
许是两人交谈的方式不同,宋卫国头一次在他这个孙子面前感觉到一股强势压迫的气场。
他心里不舒服,沉声道:“既然苏恩禾主动离开,你就忘了她,跟秦洛好好相处。”
宋越川没说话,黑眸一片沉寂。
就在爷孙俩僵持间,秦洛敲了敲病房的门,然后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