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些微妙,好在该来的人都到齐了。
有人又接上刚才的话题,道:“这位苏小姐还没自我介绍吧,我们都很好奇啊。”
看对方的架势,似乎已经默认,恩禾跟苏苑桐一样,是来走后门的女艺人。
宋越川抬眸,黑黢黢的眼看向对面坐着的男人,薄薄的唇角不耐烦地压了压。
恩禾轻笑,清丽的眉眼间云淡风轻,目光像是不经意掠过苏苑桐冰冻的脸,轻笑道:“大家好,我是《暗恋日记》的作者,很高兴今天能跟各位见面。”
女孩的声音轻轻淡淡,礼貌又温和,一颦一笑都显得从容不迫。
“原来你就是《暗恋日记》的作者?”刚才那位将恩禾误认为是某18线女星的制片人,一听这话,脸上满是诧异,而后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此时有些尴尬的笑笑,“没想到苏小姐才貌双全,我竟然错以为你是某个艺人了。”
有人也笑着附和:“是啊是啊,苏小姐天生丽质,真的一点也不输圈里的那些女明星。”
恩禾抿唇笑笑,礼貌地对这些称赞说了声谢谢,也不知是不是私底下听多了王慕宁的彩虹屁,她竟然已经免疫。
对面那人的眼睛就快要长在恩禾身上,宋越川目光不经意间变冷,其实很想问一句“看够了没”,但又怕惹恩禾生气,话到嘴边又改了口,语气轻飘飘的:“以前倒是没看出来,刘制片挺会夸人的。”
闻言,被称作刘制片的人忙抬眸,当撞上男人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顿时安静了不少。
饭局进行到一半,恩禾全程都没有跟宋越川说过一句话,她可以对旁人笑得温和友善,唯独对身旁的男人,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宋越川见恩禾吃得少,于是夹了块她最喜欢的糖醋小排,这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动作。
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恩禾最喜欢让宋越川帮她夹菜,那些情侣间才会有的亲昵小互动,她会使些小聪明,诱着他做,宋越川总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次数多了,变成了习惯。
然而当宋越川夹了菜以后,恩禾神色淡然地扫了眼餐盘,之后便再也没有动筷子。
同样对着一桌子菜难以下咽的还有苏苑桐,当得知恩禾就是这部剧的原创作者时,她除了不可置信,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耗费了很多的精力才争取到这次试镜的机会,毕竟跟她竞争的另外几位女艺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而导演组表示,原创作者也会参与本次剧本的选角,所以苏苑桐才来了这场饭局,就想跟这个作者搞好关系,说不定就能成功拿下这个角色。
终于谈到选角问题,导演组不出意外向恩禾推荐了苏苑桐,“苏小姐,我身边的这位是试镜女主角的艺人,想必不用我介绍,你应该对她很眼熟吧?”
苏苑桐出道两年,如今活跃在几个热门综艺里,应该没有人不认识。
聊到这个话题,恩禾慢条斯理地放下酒杯,终于正眼看向对面妆容一丝不苟的女孩。
苏苑桐紧抿着唇瓣,目光同样落在她身上,脸上的表情算不少,恩禾竟然在这人身上看到一种紧张的情绪。
恩禾眨了眨眼,视线继而投向那位导演,眼神有些歉意,轻声道:“抱歉,这位看着好像很面生,您还是介绍一下吧。”
女孩话一出,苏苑桐脸色微变,顿时像被人打了一巴掌。
她深吸一口气,简洁明了地自我介绍:“我跟你一样,也姓苏,苏苑桐。”
听完,恩禾缓慢地垂眸,兀自点点头,而后掠过苏苑桐,跟那位总导演说道:“我觉得苏小姐各方面条件都不太符合我的女主角。”
语落,整个包厢忽然静了一瞬,苏苑桐的手紧扣着酒杯,手背的骨骼凸起,似要捏碎杯盏。
她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苏恩禾所说的打她脸是什么意思了。
总导演也没想到恩禾作为原创作者会直接拒绝苏苑桐出演,但昨晚他跟苏苑桐说好了,一定会努力帮她拿下这个角色。
总导演开口道:“原创作者的意见我们会考虑,但还要看制片和投资方的意见。”
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你不过是原创作者,但版权已经卖了,主要的决定权还是要看投资方。
恩禾抿唇,指腹缓缓摩挲过冷冰冰的杯身,卷而密的长睫微敛,眼底情绪难辨。
总导演意有所指地看向对面神情静默,沉默许久的宋越川。
男人微垂着脑袋,黑如鸦羽的眼睫牵出一道细细的暗影,薄唇抿成一道僵直的线。
总导演:“宋总您觉得呢?”
宋越川薄唇动了动,声线也低下来,少见地流露出一旦慵懒散漫:“作者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投资方一发话,制片人也附和地点点头。
这下连总导演也改变不了,苏苑桐神情难堪又羞恼。
看到恩禾越是云淡风轻,心底的火便一直燃烧。
见气氛因为选角的事有些尴尬,导演无伤大雅地笑笑,端起面前的酒杯,对恩禾说道:“苏小姐很有才华,能创作出这么优秀的作品,希望我们以后还能有机会合作。”
“给我个面子,喝一杯?”
见恩禾面前放着一杯果汁,导演又拿过一个酒杯,添满了红酒,递给恩禾。
明面上看,对方似乎在给她台阶下,恩禾唇角勾起抹弧度,起身伸手去接,眼前忽然多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手背冷白,脉络清晰。
“我替她喝。”
耳边传来男人沙哑磁沉的声音,透着淡淡的薄怒。
恩禾没扭头,余光里却看到宋越川接过那杯酒,一仰而尽。
满满一杯红酒,他倒是实在,喝得一滴都不剩。
在座的都被宋越川冰冷沉郁的眼神吓到,看到那个空酒杯,导演笑得讪讪,“宋总好酒量。”
唐慕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到,现在才慢慢意识到,恩禾好像跟宋越川认识,而且关系匪浅。
她允许他多管闲事了吗?
即便是普通朋友,也用不着他这么帮忙吧?
周围人的目光意味不明地在两人身上打转,没有明目张胆,但眼里已经有猜测。
恩禾粉唇微抿,忽然一刻也不想在这待下去,她跟在座的人打了声招呼,便拿着手提包转身离开了包厢。
恩禾的步子走得飞快,脚下生风,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今晚她来这竟然有种上当受骗的错觉。
投资方是宋越川,买下她作品影视版权的也是他。
即使没有那天在KTV的偶遇,他们也迟早会见面,所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知道为何,恩禾竟有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错觉。
酒店外雷声大作,暴雨如注,一个小时过去,竟然还没有停。
恩禾不管不顾就要往雨里冲,身后忽然有只手用力扣住她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雨这么大,你要去哪?”
头上上方传来的声音低沉平缓,无奈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慌张。
恩禾回头,看到宋越川,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唇角勾起一抹讽刺:“宋先生这是做什么?看我被耍得团团转很好玩?”
身后有呼呼作响的狂风,豆大的雨滴砸在地上,水花也溅上大理石台阶。
宋越川唇角收紧,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看牢她,不曾移动半分。
冷白修长的颈线,凸起的喉结做出吞咽的动作,缓慢地上下滑动:“我没有耍你。”
复杂的情绪里,宋越川有太多话想对她说,唇齿间咀嚼无数遍,脱口而出却只有这几个字。
面前的女孩微仰着脑袋,干净澄澈的眼注视着他,认真地问:“你买了我的作品版权,又出现在这里。”
“是笃定,我会跟你继续纠缠吗?”
恩禾扯着嘴角,想冷笑,又笑不出来。
宋越川指尖发凉,捏紧了拳头,心脏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撕咬。
他咽了咽喉咙,艰难却又苍白地否认:“你的作品有商业价值,所以我才会买断版权。”
恩禾盯着他,望进那双如深海般的眼里,似乎很想辨别这句话的真假。
沉默了会,她很理智地开口:“如果真是你说的这样,那就麻烦宋先生,不要再跟我有任何牵扯了。”
三言两语似刀刃,可以轻轻松松在心脏最脆弱的地方划开一道口子。
下一秒,恩禾的手机传来震动,是网约车司机打来的电话。
恩禾抬眸看向不远处的车,确认好车牌号便拿着手提包挡在头顶,径直往雨里冲。
宋越川紧扣着她的手腕,却并未松手。
恩禾不耐烦地回头,歪着脑袋看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面前的人一张脸浸在半明半昧的光影之中,挺鼻如峰,薄薄的嘴唇颜色接近苍白。
宋越川眼底没有波澜起伏,却又像极了身后最激烈的狂风暴雨,寂静无声地凝视着她,说:“恩禾,我们还有没有可能。”
恩禾从未见过这样的宋越川,漆黑的眼底一片晦暗,却还留有最后一丝希望。
恩禾放弃了挣扎,心里涌起一股酸涩,只属于那段往事和回忆。
女孩许久没有说话,沉默反而就是一种回答。
三年来,不断在脑中重复回想的一幕似乎已经成真。
宋越川所有的话卡在喉咙里,挺括的脊背微弓,没了那份凛然逼人的气场,整个人看起来颓丧了不少。
他问:“那个人是林予杨对吗?”
从宋越川口中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恩禾神情怔愣,似是怒极反笑:“连他你也知道?”
恩禾忽然缓慢的意识到,或许自己离开A市以后,宋越川依旧对她的行踪和近况了如指掌。
要不然怎么会用这样的语气提起林予杨。
即使离开,也依旧活在他的视线之中。
恩禾顿时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有多幼稚可笑,以为离开了,两个人便再无瓜葛。
她淡然地笑笑,无视男人存有希冀的目光,有点报复的心态:“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宋越川心里的那杆秤已经偏移向自己猜测的答案。
这一次,不用恩禾自己抽回手,扣着她手腕的那只手缓慢地松开。
没有了束缚,恩禾一刻都没有停留,她甚至没有去看那张脸,毫不留恋地转身,头也不回地顶着手提包冲进淅淅沥沥的雨幕之中。
宋越川静默无声地站在原地,望着女孩冲进雨幕,坐上那辆出租车消失在霓虹灯光交融的夜色里。
胃里传来火烧火燎的灼痛,但心里却深埋着一块冰,宋越川弓着劲瘦的腰,手掌捂着胸口的位置,眉心微拧,垂下的眼睫漆黑浓密,遮挡住眼底的情绪。
三年前恩禾离开漳县的那天,宋越川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他神情静默地像个木偶,看着那个叫林予杨的消防官兵来送恩禾。
两人笑意温和地交谈,依依不舍地拥抱,最后恩禾坐着车离开,消防员在原地站了多久,宋越川同样也在原地站了很久。
他忽然想到那张被他偷偷放在医药箱里的便签。
当时的期望有多大,如今便有多自欺欺人。
今天的饭局,宋越川并没有吃多少东西,只喝了一杯红酒,此时胃里翻江倒海,五内俱沸。
他强忍着不适,勉强走了几步路,身体忽然踉跄了一下,扶着酒店大门口的柱子干呕,脊背渗透出一片冷汗。
宋越川像被人抽走了全身的力气,撑着柱子的手掌慢慢下滑,身后有酒店侍从急匆匆跑过来。
看到男人嘴角的血丝,侍从慌了神,急忙问:“先生,需要帮您叫救护车吗?”
嘴里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宋越川慢慢起身,温凉的指腹抹掉嘴角的血迹,声音淡不可闻:“谢谢,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