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流轻嚼了两下红薯粉,眉头一皱,猛地别过脸去,手握拳抵在嘴上,想咳但是极力忍了下来。沉声道,“拿水来。”
雯萝不等推车人行动,立刻去窗子那边的案上倒了一杯白水出来。她小心翼翼地递过去,“钜子”
墨染流接过来一口饮尽,这才好一点。他神色恢复过来,只不过狭长的眼眶微微泛红,即便他极力表现的神情淡漠,也藏不住皮囊之下暗暗的委屈。
雯萝几乎都能听到另一个墨染流一直在抱怨,好辣啊,好辣。她“噗呲”一笑,换来对方淡淡的瞥视。
“我忘记了,你从未吃过辣。不过你现在尝到了,你觉得怎么样喜不喜欢”她自己是个辣食主义者,自然觉得天底下只有辣味才是王道。
“不喜。”
“好吧,那别吃了。”她略微有些失望。苏棠和绉泽第一次吃简直都快把肺咳出来了。但是爬起来他们还吃,并且深深爱上了辣椒这个魔鬼食物。走时一人揣了一包辣椒粉走。
墨染流没有回答,重新拿起箸,夹起他刚刚咬了一口的红薯粉。
“啊,你不是不喜欢辣吗快别吃了,我再叫人做一份不辣的给你。”她忙道。
“我是不喜,但是我想知道翁主为什么喜欢。”墨染流神情殊无变化,垂眸咬了一口。
雯萝想阻止的手降在原地,心不争气地跳错一拍。她静默了一下,转身取来铜壶,重新给杯盏注入清水。
窗外的流云飞快地掠过去,换了玻璃的宫殿,大开大合的阴影和阳光互相交替着。
墨染流把碗里的红薯粉都吃完了,但是他依旧面无表情。若不是铜壶的水一滴不剩,额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眼角也更加赤红,真看不出他吃什么了。
他优雅地用帕巾拭去额头的汗,喝掉杯中最后一口水,又恢复了那个如月光一般皎洁的钜子。“怪不得翁主喜欢,辣椒就像烈火一样灼烧着嗓子,虽然痛苦却很痛快。”吃过辣椒的嗓音有些沙哑,有些磁磁的低音。
看他微红的眼角和比平常还要鲜红的唇,雯萝突然有些负罪感,就感觉像她欺负了他一般。
“其实我更喜欢吃甜的,下次给钜子做
拔丝红薯吧。”她小声道。
“好。”墨染流点点头,但是又猛然侧过身咳了两下。辣椒还是把他辣得够呛。
“对了,听说楚国有一种水叫柘浆非常甜。”她顺势坐在墨染流椅旁的席上,微仰着脸问道。
“是,很甜。翁主想喝这个简单,只需派人去购些回来就行了。”墨染流到底还是靠强大的毅力,把辣椒的不适客服过去,但是似乎吃完辣椒后十分热,他单手撑着侧脸,另一只手轻轻扯了扯领口,但却只露出一点锁骨就停了下来。
雯萝莫名生出一丝遗憾。钜子总是把自己包裹地严严的。他好像也不爱出汗,哪怕夏季都穿的这么多。
她收回一丝纷乱的思绪,“我想要产柘浆的那种东西。要多多的,有多少就要多少。”她估计那应该就是古籍上记载的古代甘蔗。
甘蔗一直到魏晋时期才有了蔗糖,但是却是黑色的。一直到明朝才有了白糖问世。这就是黄泥水淋糖法。用黄泥来吸掉蔗糖的黑色,使它变成雪一样的白。
她以前最喜欢研究吃的,看糖史的时候,还惊叹过黄泥的神奇。并且找来资料细细研究过。她觉得连黑蔗糖都没有的时代,白蔗糖一定会超级收人追捧。这个造糖坊她准备让自己的奴隶来做。严格保密。这样,即使大家都发现了甘蔗可以出蔗糖,也不会想出使黑蔗糖变白的方法。
虽然不知道雯萝要多多的甘蔗做什么,但是墨染流还是温声答应下来。
雯萝笑眯眯指着空碗,“钜子不好奇红薯粉为什么煎完是透明的吗”
“嗯,为什么”墨染流十分配合地询问这个把他辣得够呛的东西。
雯萝刚想回答就见一名墨家弟子皱着眉走进来,“翁主、钜子,后院的郎君和女郎们闹了起来。”
“为何”墨染流微微皱起眉头。
“因为石磨已经遍布毛国,后院的驴子都移到宫外的一处院落。他们没有了活做,就都不安分起来。”弟子回道。
她才惊觉自己早就把那群美男子和美人们忘记了。
墨家大殿后院里,美男子们靠着墙根蹲了一排。他们日日守着驴磨麦子,也不懂防晒,一个个乌黑八秋,早已看不出昔日的狂拽酷帅。美人
们也是一样,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一个个彪悍至极。坐在磨盘上,拍着大腿在谩骂。
什么都骂,骂美男子们懒皮子,还没驴勤快。骂自己命苦。骂今天太阳太大。
见到雯萝和墨染流进来,忙从磨盘上跃下,做出弱不禁风的模样嘤嘤嘤。
“奴好可怜呀,奴好悲惨呀。”配上晒黑的脸庞,确实比较悲惨。
“啊,翁主可是来接我等回寝殿”美男子们一个个面露惊喜站起来。
接你们干什么以前还勉强可以养眼,现在一个个额头画个月亮可以直接演包公了。
雯萝内心翻个白眼。
她环顾了一下院落,“如今不需要你们磨麦子了。我宫中人手也够用。不如送你们出宫,再赠你们些钱粮。你们是愿意回故土还是留在毛,都随意。从今以后不再为奴为婢,自由生活好吗”
几乎没人意动,大家同时哭泣。
“我自幼时就没受过苦,原以为送到毛国会得翁主喜欢。我我,我出宫怎么活呢”阳光活泼美男子哭道。
“是呀,我以前被称为白雪娘子。因为我的肌肤赛白雪,可是现在我黑成这样,出去后也不会有郎君娶我。”楚女也哭道。
其他人也各有各的苦恼。但基本都是,男的,出去怎么活女的,没有人娶我。
其实你们可以自产自销啊,雯萝心下吐槽。
“我有一点小手艺教给你们,我觉得出去以后,应该不会愁吃愁喝。”她到底觉得有些歉意。毕竟是周天子把人给了她,一个个带着对生活的美好期望过来,最后落得一身漆黑。
见这些人突然不吭声了,眼神变得有些希翼,她就知道,他们还是担心出去以后没有办法保证生活。只要有所保证,谁乐意待在宫里
“只是一点小吃食。但是吃食十分易学,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仿制出来。但是味道应该暂时比不上你们。只要用心,还是可以过上不错的生活的。”
她让人将他们领去庖屋。让菊教给他们馄饨、红薯粉、红薯丸子、红薯饼、绿豆饼之类的小食做法。
“钜子会不会觉得我对人对事太过仁慈软弱”回去的路上,雯萝突然问。
墨染流瞥了她一眼,“不会。我知道翁主一定
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她有些惊讶,眉眼弯弯笑了一下,“我知道他们来毛国,都各有目的。或许想过上更好的生活,或许想通过我实现更大的抱负。但我无意成为跳板,亦不忍他们出了宫身无长物挨饿受冻。而且,我也有点私心。我想丰富毛人的烹饪手法。他们出去开食肆,日久天长,做法总会被人揣摩出来。”
“如果我派人去教百姓做菜。实际上真正去做的没有几个。大家都不喜欢改变习惯,尝试新鲜事物。等他们亲口尝到了,就会慢慢改变。但出宫的这些人也不必害怕。实际上,这几样小食包括煎炒烹炸,变化多端。就算一时被人学会了,只要不是脑筋死板,总会找到新的做法。”
“翁主这么做就很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给再多的金银珠宝,也终有花完的一天。”墨染流道。
“我先前还担心,不知道是要拿出君主的威风命他们出宫,还是赠与手艺。”她莞尔一笑,正准备说几句俏皮话,就见苏棠“咚咚咚”朝这边奔跑过来。
“翁主,”他匆匆行了个礼,“秦国派使者来了。”
“哦。”雯萝毫无反应,这不是很正常吗这几个国家不是经常派使者吗如果有一天,他们的国君亲自来了,才称的上奇怪吧
“他要买什么”
“他要翁主交出菜刀的铸法。说天下利器不能掌握在一家手里。还说,要他能看懂的字体,不要天书。上本天书都凑成七页了,也没见召唤出什么天罚。”
看来秦的野心现在就开始出现征兆了。竟然收齐了七张天书,现在还想要铸铁术。
“翁主,秦目前没有联合其他国家。但是看起来再重复上次天书的局面,也用不了多久了。”苏棠皱着眉,满脸都是忧虑。
“你说的没错,是这样,秦能想到的事情,用不了多久,其他国家也会想到的。”她扭头看向墨染流,“钜子,我们新招的武士如今训练的如何”
“不过才刚把弓箭学会,离上阵打仗还远。”墨染流眉间一抹忧虑,“更何况,翁主,你的武士算上原来的,加起来才五千人。”
雯萝“”
这么点
“毛国人本就不多,能有五千名精兵算是
不错了。”苏棠叹道,“还没有一个贵族的私兵多。”
这么一形如,她顿时觉得自己也太惨了。
这还没造出蔗糖呢,等造出蔗糖,又是一番风雨。
要知道饴糖目前是奢侈品。只有君主和祭祀祖宗时才会舍得吃一点。甘蔗造糖可是量产。就像一个人站在跑车旁,一脸深沉地用手抵住额头,“这是我的跑车。”另一个人把身后的大门打开,里面是一个超级工厂,一天产一万辆。“这是我的跑车。”
谁能不眼红
“秦国君有宠姬吗”她问。
“有,叫羽姬。非常得宠。”苏棠道。
“我要送她一件礼物。你亲自去。还有剩下几个国家,周晋楚。我要让他们的宠姬都拥有毛国的礼物。”
“翁主是想她们放枕边风,劝住那些国家攻打毛国。”苏棠问。
“是。”雯萝点点头。这个时代的宠姬不容小视。力量非常大。比如褒姒亡西周,因为烽火戏诸侯。赵姬乱秦国,嫪毐被车裂,吕不韦饮鸩自尽,都和她有关。
昔日秦国弱小时,也是用的这个方法贿赂别的国家宠姬,从而使自己国家免于一场兵事。
“翁主要送她们什么呢”等苏棠退下后,墨染流问。
雯萝微微一笑,“我要送她们穿衣镜。”铜镜哪能照出美人们的盛世容颜。穿衣镜一定会让她们疯狂。
“这就要拜托钜子了。这个镜子要至少要有五尺高,两尺宽。周围的包边要华美,黄金镶着宝石。这样,即使将来我们售卖镜子,宠姬们的宝石黄金镜也不会因为同类型的镜子而贬值。真真切切念着毛国的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