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火被送来了。
将士们欢天喜地,每个人都一扫之前脸上的阴霾,一拥而上去收拾军火。
顾黎野站在他们后面,遥遥地望着那几大车的军火,眯了眯眼。
当今新皇性子就像大海里的一叶扁舟,随便什么风雨来都能把他吹的晕头转向。他有点没主见,再加上现在朝廷里的百官奸臣忠臣都有,不一定他就听了谁的话。现在他是帮了谢人间一把,但日后指不定又会听了谁的话拿着这件事说事,一刀捅在谢人间脑袋上。
话虽如此,顾黎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是罪臣之子,就算他能把一份折子写出花来,也肯定会被人拎着罪臣之子的身份唾弃,没什么用的,还倒不如让谢人间自己去写。虽然谢家现在就剩他一个人,但好歹是一代名家,可比罪臣之子的名头来的光彩多了。
不过顾黎野其实还有办法的。他完全可以自己悄悄回去,或者直接故意跟谢人间撕破脸回去,虽然两个人大概率会闹个老死不相往来的下场,但至少谢人间有了军火,也不会因为这一纸张狂的折子得罪那么些人。
但顾黎野没这么做,他是完全出于私心的。是个人就不会想和自己喜欢的人撕破脸,更不舍得离开。
“我还真是个坏人。”顾黎野揉了揉后脑勺,想道,“怪不得我是罪臣之子。”
无论怎么说,这件事就算暂时翻篇了。
翻篇是翻篇了,但顾黎野有件更挂心的事。
顾黎野看向站在车边清点军火的谢人间,伸手摸了摸耳垂。
谢人间高声指挥着一种将士,塞北的刺骨寒风撼不动他的威严。他就像一捧不灭的熊熊烈火,永远在风雪里发光发亮。
顾黎野这些天来也一直跟他一起吃饭,也留了个心眼观察过了。谢人间每次都不喝酒,最多抿一小口,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举着杯子装模作样,辣椒油也是一口不沾。
再看其他的将士,他们都嫌粥饭太清淡,直接把辣椒油往饭里倒,然后再把碗里的粥饭和辣椒油搅和一会儿,直把碗中物搅得像地狱的岩浆。光是看过去,顾黎野就觉得嗓子里辣的要冒烟。
这是他们在塞北活下去的法则。一口辣子一口酒,吞下去暖身暖胃来御寒。
但谢人间却好像违背了这条法则。
等到了晚上时,将士们聚在了一起,为这些军火开了一场小宴会。他们轮番来举杯庆祝,大鱼大肉都摆上了桌子,个个抹满了辣油,简直红的扎眼。
谢人间坐在他的位置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麾下的将士们闹哄了一会儿之后,就放下了酒碗,离开了。
顾黎野就坐在他旁边,见他这么快就走,道:“统领,这就走了?”
谢人间一个音儿都没回答,头也不回地径直离去。
顾黎野见留不住他,便低头去看了看他位置上的酒碗。这次他也是一口都没沾,端起来什么样,放下去时就还是什么样。
有将士见到此情此景,十分自觉地凑了过去。经过这么多日子的同甘共苦,他们已经丝毫不把顾黎野当外人了。有人上来就揽住了他的肩膀,大大咧咧的笑道:“嗨,先生就别在意啦!我们统领就是这样的!”
他们叫顾黎野作先生。因为他足智多谋,为他们出谋划策,他们认为他值这一声“先生”。
“他就是不喜欢这种场面。”又有人凑上来说,“我们这边没开过几次庆功宴,一是之前这边战况严峻,二就是统领他不喜欢。听说谢老将军在他小时候经常在家里经常花天酒地,女人成群结队的往家里领,一闹就闹到大半夜哩。”
……喔,原来是这样。
顾黎野明白了为什么谢人间这么讨厌热闹地方了——但还有一个问题。
顾黎野问道:“那他为什么不怎么喝酒?我看他辣子也没怎么吃过。”
“……这个没怎么注意过。”一个将士挠了挠脸,说,“应该是他不喜欢吧?”
顾黎野沉默片刻,道:“你就没想过是他不会喝酒不能吃辣?”
“这怎么可能?”那人哈哈大笑两声,大力地拍了两下顾黎野的肩膀,道,“我们统领是什么人呐?他在阵前一站,外族都得吓掉一半胆子去呢!先生可能不知道,墙外头的那群外族管他叫“鸦”,因为在他们那儿,黑鸦就是代表不详的凶兆。”
“连外族都怕他,这么一个战神,肯定不会是吃不了辣喝不了酒的窝囊废!他只是不喜欢而已。”
“……”
顾黎野沉默片刻,又问道:“你们知道他不喜欢,那干什么不想办法给他换别的,还天天给他端上去?”
“他只是吃不了而已,又不是不能吃,再说了,他也没有要求换掉过。”
顾黎野:“……”
顾黎野也没有在这场宴会里泡的太久。过了大概一刻钟左右,他就离开了。
夜晚的塞北很冷。一轮寒月挂在空中,寥寥星辰点缀其边。
顾黎野抬头看了会儿天,紧了紧身上的外袍,走了。
他回到了谢人间的帅营里。一掀帘子进去,才发现谢人间并不在这里。
顾黎野站在原地愣了片刻,他隐隐约约听到了远处传来仍旧举杯对饮高声欢呼的将士们的吵闹声。
顾黎野愣了这么一会儿,就明白了什么,于是转身走向了塞北关,走上了城墙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