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要不是自己插手……这个天赋点满、身手了得的弟弟本可以毫不狼狈地安全着地。
一想到这里,本还对弟弟产生的那点耐心和许久未见的一丁点怀念顷刻消失,继国严胜一刻也不想停留地扔下一句“你可去找父亲大人”便要转头离开。
……
……
当时,继国缘一因为一次偶然展现出了惊人的剑技才能,仅第一次握刀便轻易击败继国严胜的剑术指导老师。
也正是出于这一契机,让本不重视自家幼子的继国家主,也就是二人的父亲——对这个曾视为“诅咒之子”的孩子另眼相看。
甚至想让缘一取代练习许久也未达他预期的继国严胜正统继承人的位置。
如此变卦,让原本维持和睦的兄弟俩一夜之间出现了无法填充的裂痕。
从小以家族继承人的身份培养、锦衣玉食长大的胞兄继国严胜,自然无法接受父亲对自己突然不再重视并抱有期待、转而将视线全部投到自家胞弟身上的态度。
而另一方面,那本被他怜悯着的、生活在三叠陋室穿着粗陋浴衣长大的弟弟,竟然随随便便在剑术上变以惊人天赋碾压了自己。
辛辛苦苦日复一日的练习成了笑话,不断磨破渗出新鲜血液沾染竹刀、长出厚厚剑茧的手掌都像是在嘲讽讥笑着他的无能。
继国严胜始终忘不了那名总笑呵呵说他“你这小鬼还需勤练,差得远呢”的剑术导师,在父亲大人面前双手比划面带无法掩饰的惊异,赞叹起缘一的神情。
“那孩子是百年……不!千年难得一遇的剑术奇才!”
嫉妒,不甘。对自身命运的担忧及焦躁。种种的一切,让这个年仅6岁的孩子陷入到极为困苦惶惑的状态。
心间的情绪翻涌搅动化作一滩黑漆漆的烂泥,那段时间的继国严胜,整夜整夜地难以入眠。唯恐着哪天睁开眼睛,看到那个身处三叠房间可怜的孩童替换成了他自己。
不仅如此,出于父亲的意志,继国严胜还将替代缘一被逐出家门、前往寺院。
多年来的苦心修炼化作白费的泡影,仅仅是因为一个家中无法拥有两个继承人,仅仅是因为比自己晚一秒降生的胞弟拥有被神明宠爱的天赋与资质。
而就在继国严胜怀着复杂的心情等待着“那一天”的降临,等待着父亲派人收拾他的物事搬入三叠屋中时,那个现如今被所有人看好的胞弟敲响了他的房门。
那个小小的孩子和他轻声道出告别,平静说出自己即将动身前往寺院。
他还告知严胜母亲大人已经亡故,他已了无牵挂,还望兄长大人多加保重。
……
那夜以后,继国严胜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这不知再以何种心情与表情去面对的、曾也算得上是亲密无间的胞弟。
继国缘一出走之后,继国严胜偶然发现了母亲遗留下来的日记。
日记中明确地写出缘一一早便看出母亲患有隐疾将不久于人世,一直紧贴在母亲左侧的举止也全然是为了协助母亲直立行走……并不是继国严胜认为的所谓的“撒娇”。
在这一瞬间,继国严胜才知道曾经那个因觉得胞弟可怜冒着被打骂风险偷偷跑来陪伴、赠送对方礼物的自己有多么可笑。
他这个神之子一般的胞弟压根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或是施舍。只因对方自出生起便早就已经站到很多人穷极一生也无法抵达的高度。
天赋,才能。高洁品格,温暖性格。他自出生起就拥有了这些足以让其成为人群焦点的东西。
我讨厌你……
为什么你非得是我的弟弟?
为什么这样如太阳般耀眼的你,非得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将我衬托得一无是处不可呢?
……
……
继国缘一自顾翘家以后,继国家主虽派人不断找寻,却也再无他的下落。
这之后,身为兄长的继国严胜依旧每日练习剑术,接受继承家业的教育,和以往似乎并没什么不同。
只是,在妻子过世、幼子出走以后,继国家主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般……他愧疚自己未能及时知悉妻子的病情,也后悔未能早一点察觉自己亲骨肉惊人的才能。
在那期间,继国严胜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见到过他的父亲。
直到有一天,这位继国家主突然出现,不仅开始对其嘘寒问暖温言软语,人也不像从前那般苛责严厉,非逼迫他达成某个目标不可。
继国严胜对家父的转变感到十分奇怪,甚至觉得有些违和。
只是当时的他并未放在心上,而是比从前更加专注投入到了剑术修行当中,心无旁骛。
直至今日……
他忽而察觉到视线,似有所感地抬起脑袋,再次见到了那张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却记忆深刻仿佛烙印在脑海中的面容。
缘一,他回来了……
既然如此,父亲大人应该会很高兴吧。
毕竟是那样天赋卓绝的孩子。
……
如是想着,压抑心间从未消去的酸涩情绪愈发浓郁扩散。
犹自渗出鲜血的破碎掌心暗暗捏紧,继国严胜加快了脚步,朝着身后那人背道而驰的方向近乎逃窜地远离。
“……兄长大人!”
身后似乎响起了小小的脚步声,不用回头,也知是年幼的弟弟亦步亦趋、跌跌撞撞追了上来。
但,普通人要是靠得离太阳太近是会被灼烧殆尽的。
继国严胜深知这一点。
于是他没有回头。
只是冷不丁,“吧唧”一声,似乎有什么物事栽倒在地,紧紧追将上来的脚步也戛然而止,身后瞬间没了响动。
“?”
脚步顿住,自我交涉思想拉锯过好几番的继国严胜,长男心终究是击败了其他一切心绪稍微占领了上风,扭转过身欲要查看身后弟弟的情况。
……
难以置信的,明明像那样被他嫉妒向往的弟弟,此时完全如同遭到人摒弃的无辜家猫,像那样脆弱的、可怜兮兮地摔在沙石交杂的地面。
看着软软的,蜷在一起的瘦小身板,——地上的孩子正抱着一条流血破损的膝盖,抬将起脑袋,用着近乎求助的水眸朝他看来。
继国严胜:“……”
嚯。
神之子也会平地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