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眯眼观察小阳春。
方柠萱原本一直在垂着头拨弄面条,吃也不吃,声也不吭,这会她忽然说“那我帮你换一碗吧。”
她一听,示意方柠萱等一下。她问小阳春“你刚吃的那一口面咬断了吗”
小阳春大概不太愿意搭理她。
她问方柠萱和苟强“他咬断了吗”
两人都摇头“不知道。”
小阳春捏着筷子没再吃,歪坐在那瞅着她。
她一本正经地说“据我刚才观察,你有两口面是咬断后没扔进碗里的,有两口面是咬断后扔进碗里的。你要是刚那口吃得挺干净没扔进碗里,那我就没必要浪费一碗面。”
小阳春扯起嘴角,悠悠地说“不巧,我咬断的那口,你刚才已经吃了。”
她深呼吸,大概率是木已成舟了,她重新拿起筷子,边瞪小阳春边狠嚼。
她原计划今天总能把歌录完,没成想下午的时候方柠萱还缠着她继续上午的教学,好不容易等到方老师把闲杂人都轰出去了,她最后录制的两遍又不够满意。
这一耽误,直到秋游那天,她还没把录歌计划实施完成。
高中不是小学,原本并没有秋游这样的福利,上学期末高三年级有两个学生学习压力过大闯了祸,学校才决定插入几个调节沉闷学习气氛的活动,秋游就是其中一项。
那座山离曲阿姨家不远,她之前也跟着小阳春爬到那儿玩过,风景她很喜欢,可是山上那些路她至今无法接受。
百年前那里是个山寨,上山的路都是当时的人用石头铺凿的,台阶陡峭不说,宽度只容一人过,最关键的是,路的一边就是没任何遮挡的悬崖,据说这样设计是为了“易守难攻”。
她觉得有道理,换做她,保命要紧。
她不恐高,但走在这种山路上,她总觉得自己在玩命,所以来过一次后,她再没上过山。
这次学校组织秋游,自然安全第一,带着他们绕远路,从盘山公路进,走完半程她气喘吁吁,走到最后还是要踩上那几段玩命的石头路。
小阳春从他们班里出来,跟她一道走,她把自己的书包摘下来“你帮我背。”
小阳春挎到肩上。
走石头路的时候她紧紧贴着一边,小阳春回头嘲笑她“出息。”
她故意一跺脚“嘿”
她等着小阳春一个踉跄,然后一脸惊魂未定。
但小阳春面无表情,岿然不动,显然她没能吓到他。
过两秒,小阳春突然作势扑她。
她“啊”地一叫,人往后退,小阳春一把将她捞回来,她气愤地推了他两下。
后面的同学还等着走,他们没再妨碍交通,小阳春将她手一抓,依旧在前,牵着她走完这段陡峭的路。
最后上了平地,她脸蛋贴着小阳春三角肌的位置,手还拽着他的,把自己的重量全托付给了他的胳膊,她沉重地说“我想学习了。”
小阳春拖着她,仿佛拖了个麻袋。
山上建着各种高低错落的窑洞,他们一行人进入一处院子参观歇脚,她和小阳春才呆没多久,苟强和方柠萱也找了过来,边分零食边找水喝。
有个男生前来搭讪“是不是要喝水我带了两瓶。”
她和方柠萱都自带了水,小阳春和苟强嫌麻烦,两人是空手上山的。
苟强没客气,接过一瓶说“谢了兄弟”
男生忽然跟她和方柠萱打招呼“我叫许向阳。”
她和方柠萱正兴致勃勃地打量院子里晒挂着的密密麻麻的衣服,顺口也做了自我介绍。
这座院落是美院的一个学习基地,每年都有美院的学生来这里写生,这几个月又到了写生的时候,三面屋子都住满了人,男男女女都有,院子廊下挂满了各式衣服,包括贴身内衣。
她和方柠萱看中几个款式,于是脑袋凑脑袋地说了半天悄悄话。
人太多,小阳春大概觉得这里又挤又无聊,拎起她的外套帽子说“去外面。”
方柠萱道“这里不挺有意思的吗。”
小阳春说“那你待这儿。”
方柠萱追着他“我一个人多无聊,苟强呢”
小阳春朝门外一扬“跟人在吹牛。”
方柠萱又说“你别拉着喻见。”
她被带着踉跄了几步,外套拉链都滑了下来,露出了里面的秋冬校服。
正好觉得热,她把外套敞开了,说“显摆你个高”成天把她拎来拎去。
小阳春低头看她“你是缺钙。”
她把他撞开。
跨出院落的高门槛,她呼吸到新鲜空气,再回头看大院,里面人山人海。
院外的路上有一排沿着悬崖砌高的低矮石墩,像护栏,可是砌得太低,才到她小腿中间的位置,她觉得这排石墩毫无防护作用。
她踩在石墩上,眺望远处山峦和近处的崖底。
崖底杂草丛生,仿佛近在咫尺,土黄的窑洞层层叠叠,和这座山融为一体。
她喜欢这种壮阔的景色,就像她喜欢黄河,每成长一天,她就更清楚的记得曲阿姨当年同她说的那番话。
生在这样的风景中,她还如此的渺小。
山风呼啸,她张圆嘴,无声地和这风一唱一和。
小阳春不嫌脏,他像大爷似的支着一条腿坐在石墩上,大约看见了她的小动作,他嗤笑了声,手背往她踩着石墩的小腿上一抽,说“现在不怕摔死了”
“你别乌鸦嘴。”她阖上嘴说。
小阳春握住她脚踝那一圈坐了起来,手掌顺势按在她的鞋面上,指着崖底说“有只鸟。”
她低头一看,果然有只鸟立在崖底的枯树枝上,她不认得是什么品种,但应该不多见。
等鸟展翅远去,她和小阳春也没分析出那只鸟的名字,她转身准备和小阳春换地方,忽然听见有女声远远地叫“小朋友,小朋友,先别走”
她以为周围有小孩,看了看,哪有。
“小美女,穿着黄色外套的小美女”
这次她停住脚,望向左边,准确的定位到了另一边崖上。
那里或坐或站着好几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几块画板树立,她明白这些人都是美院学生。
叫住她的是个长头发女孩,对方扬着画笔,让她再站一会儿。
她从善如流地又站了几分钟,等结束,她和小阳春朝那边崖走去。
长头发女生笑眯眯地让他们看画,说“我在写作业。”
写生风景画,一边是悬崖,一边是错落有致的窑洞山,两处交界的地方,站着一个人,坐着一个人,虽然没描绘五官,可这就是她和小阳春。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幅仿佛被切割成两半,却又分明是浑然一体的画,她生出了一种时空交错感。
她站在画前进入了忘我的境界,直到小阳春按住她的头低声说“还没看够”
长发女生笑容满面“没关系,想看多久看多久。”
又仔细盯着她的眼睛“原来你眼睛是棕色的,真好看。”
她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