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四只脚,雪地沙沙响,自行车落在室外一夜,后座已经盖着一层白雪糕。
她落后小半步,偏头看小阳春,心不在焉地想他是几点出门的,她看着对方羽绒衣帽子上积起的雪花走了神。
寒假在雪季如期而至,她带着曲阿姨送的土特产,和她依旧不怎么好看的成绩单回家过年。
小饭店客似云来,父母忙得脚不沾地,她做不来炒菜刷盘子的活,只能站在收银台帮忙结账。
除夕前她把自己的歌下载到收银台电脑里,在父母送走最后一桌客人后放给他们听。
“好听吗”她问。
父母真心实意地夸奖“真好听,真的是你自己写的”
“当然。”
“好听好听,再放一遍。”
她设置单曲循环,霸道地说“以后店里就只放我的歌吧。”
母亲说“你就这么两首,还不听腻。”
“我还会再写的。”
母亲提醒她“你马上就高三了,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成天不务正业。”
她不跟母亲顶嘴,自顾自地给父母定下“这首歌先放三个月,等夏天到了再放另一首,到秋天的时候我再给你们一首新的,一年四首轮换着来。”
父母笑呵呵地没当真。
“我说真的。”她强调。
母亲说“那也不对啊,现在冬天,你怎么放春天的歌”
她说“我还没来得及写呢,再说已经过了立春了,现在算春天。”
父母说不过她,最后勉强答应了她这古怪的要求。
她把音乐播放器里不属于她的歌都删了,就留下自己的,然后随便划着鼠标,盯着电脑屏幕,说了句“爸妈,我想出国读书。”
“啊”父母都愣了下。
她没重复,父母很快回神“你成天想什么呢,你先把你现在的成绩搞起来,好好考个大学。我们对你的要求也不高,考不上本科,至少考个大专。”
她依旧盯着电脑,过了会才轻轻地说“哦。”
寒假结束返校,她开始认真钻研书本,但她也许跟曲阿姨一样,曲阿姨说她没有音乐方面的细胞,她则觉得她自己应该是没有学习数学和英语的细胞。
这天她又在悬梁刺股,周日把自己禁锢在卧室死记硬背数学例题。
正背得昏昏欲睡,卧室门被叩了两下,门是敞开的,她回头,看见小阳春斜倚着门,捧着杯咖啡在自酌。
他看了她一会,才迈进来,慢慢走到她边上,扫了眼她的书本。
他把咖啡杯放下,一手扶着她的椅背,一手撑着桌,俯身说“笔。”
他在她耳边把这道数学题翻来覆去地蹂躏了一遍。
接下来的这一年,每周总有一天,小阳春会待在她的卧室,有时给她讲题,有时扔给她一张卷子。
她做题的时候,小阳春就躺在她身后的床上,打一会游戏,看一会书,或者睡上一觉。
她书桌角落摆着一个鞋盒大小的收纳箱,白色塑料的箱体,亚克力玻璃的抽拉门。有一回她写字写到一半想拿根头绳扎头发,她刚抬头,就撞见了映在玻璃上的那道影子。
这人靠着床背翘着腿,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横拿手机,像在打游戏,目光却落在她的方向。
她找到头绳随意扎了两圈,再看向收纳箱,那人已经重新打起了游戏。
高考的前一天,气温拔高至三十度,夜里家中忽然停电,曲阿姨赶紧打电话询问,说附近电力抢修,最快两小时后来电。
屋里太闷,她也看不进书,索性坐到院子里吹风,想吃根雪糕解暑,曲阿姨不让,怕她拉肚子。
院里的风还是闷热,她坐没多久身上就黏糊糊的,小阳春火气旺,t恤背面都湿了,他干脆拿起水管对着自己冲。
她在旁边看着他,过了一会,水管忽然拐个方向,对准了她的脚。
她起先条件反射地缩了缩,后来觉得还挺凉快,她把脚伸出拖鞋。
小阳春对着她的脚冲了一会,又往上冲她小腿,她弯腰,把手臂也伸了过去,水花溅到她眼睛里,她抬起胳膊去擦,小阳春大约跟着她胳膊走,水柱一下冲上了她的脸。
“唔”她没能躲开,抹了一把脸。
小阳春竟然又对着她的脸晃了两下。
“喂”她忘穿拖鞋,光着脚就去抢水管。
“真矮。”小阳春说风凉话,仗着身高优势,他高举手臂不让她得逞。
她奋起向上跳,忘记地上全是水,落地的时候光脚一个打滑。
她短促地惊叫了一声,小阳春及时卡着她咯吱窝将她接住,然后直接架起她。
她脚趾垫着地,对上近在咫尺的视线。
眼前的人成了落汤鸡,估计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t恤湿透,紧紧贴着她身,水珠淋进了她眼睛,她视线一瞬模糊,只看得清对面的人专注的目光。
水管在地上翻滚,清凉的水流淌过他们的脚。
曲阿姨大概听见吵闹声,在屋子里喊“你们又在打架”
她看了眼大门,接着被人放回一旁的藤椅。
曲阿姨端着一盘西瓜出来,见到院子里水流成河,她哎哟喂一声,一副心脏受不了的模样“你们两个小疯子,有你们这么霍霍水的吗,快去擦干,着凉怎么办,明天还考不考试了”
她两手撑着藤椅,双脚晃着地上的水,小阳春看了看她,转身去关水龙头。
高考结束,她收拾行李,父母电话提醒她别落下什么,否则以后只能让曲阿姨给她快递,这样太麻烦。
小阳春即将前往英国,英国的本科是三年制,他需要先花一年时间读预科,预科九月底开学,他父亲让他七八月就过去,好提前适应新环境。
她走前一天最后一次打扫仓库,拿起那把上低音号吹响音符,小阳春坐在桌上,问她“这怎么吹”
她难得好为人师,手把手教了他一下。
那个暑假在家,她qq好友中某个一直沉寂的号闪了闪,她打开聊天框,先看到文字。
“还记得我吗我毕业了,忽然想起你今年应该高考了,祝我们都前程似锦。还有我当年的作业,后来拿了高分,有机会我还会去芜松镇,你到时也长大了,我们可以喝一杯。”
聊天框底下是她之前打开的网页,她看着她的高考成绩,心想奇迹到底属于少数人,她不是那个幸运儿。
随之屏幕上出现一幅画,画中一边是窑洞山,一边是悬崖,分界线上站着一人,坐着一人。
对方又发来一句“从前住在这里的人,和冒险生活在一起,人生呐”
她的手机在这时响起,回过神,她按下接听。
是曲阿姨打来问她成绩的,她一边看着那幅画上的落款,一边说“我想复读。”
那端回应她的却是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对方道“好,我帮你问问学校。”
夏日的午后,阳光猛烈,电脑反光,落款显得暗淡不清。
她把画点开,看向落款处,那里写着“吴悠悠,2014年11月”。
风渐小,小摊前的还价还在继续,摊贩已经松口到九百块,蔡晋同还在往下压价。
喻见把画放桌上,手还没松,她正要开口,边上的人已经拿起手机,对着摊位上的二维码扫了一下。
微信到账一千五。
孟冬把手机放回兜里,从喻见手中抽走画,对他们说“走吧,一起吃饭”
喻见低头盯着他的手看。
蔡晋同被孟冬这波突如其来的操作打愣了,回神瞟了眼喻见,他道“行啊,今天跨年,咱们是得吃一顿好的才像样,喻见你呢”
喻见看了眼孟冬,孟冬也在看她,她道“我回家吃。”
正好喻父电话打来,她左口袋里放着糖,手机在右口袋,她拿出来换到左手接听,孟冬和蔡晋同都听到喻父问她几点到家,说是准备炒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