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情绪很复杂,她那会儿问是不是因为宋喜,其实不是,是因为她。
他想起来很多事,比如自己在重症监护室里醒过来后,来了好几位警官,他们轮流问他话,但他脑部损伤,短暂性失语症,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点头或者摇头。
警察问了他很多,他也很想问一下警察,那个小姑娘,还活着吗
他在倒下的那一瞬间,看到的已经是闭上双目的她。她软趴趴瘫在泥土地里,像是晕倒了,又像是停止了呼吸。
他这辈子没有做过什么好事,更没做成过什么事。十几年的生涯里,被贫穷挫败和无力紧紧包裹缠绕着,他很清晰地记得自己有天挨了打,逃跑跑得快要断了气,在她的院子门口停了下来,那天他很想去死,觉得活着太狼狈了,他问她讨水喝,她看起来很害怕,也很警惕,但她还是去给他倒了水。
他的样子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好人,至少打完架的狼狈样子,并不值得同情,她害怕是应当的,可她那样害怕,还拿了药给他,他并不在意这点儿伤,但她叮嘱他记得涂药,不然会感染。
他觉得有些好笑,继而是一种莫可名状的情绪。他背对着她挥了手,转过弯靠着墙哭得很狼狈,长这么大,他第一次那样哭。
他白天听人说有人要找个小女孩,外地来的,一个人住,岁的样子。这个城市每天都有发生不完的破事,他每天都能听到很多罪恶,可他睡到半夜,突然惊醒,发觉那个岁的小女孩,很像是那个院子里的小女孩。
他穿了衣服想去看看,却正好看见她被人带走的场景,他双腿僵直地钉在原地,几乎失去了反应能力,他不想承认这是真的,因为太了解那些人了,残忍、没有人性。
可他无能为力。
甚至于,那个小女孩也看到了他,上车的瞬间,那个疤瘌头转身扫视的时候要看到他这边的时候,那个小女孩剧烈挣扎了一下,疤瘌头便收了目光,低声训斥她,让她老实点。
他趁机躲到了墙后,车开走后很久他才动了动,后背被冷汗浸透了。
他在想,刚刚那个小女孩是怕他被发现吧
他跑着去了警局,值班的民警不耐烦地问他搞什么,他把事情描述完之后,对方问他,多高,多大,叫什么名字,父母是干什么的。他一概答不出来。
他永远记得自己从警局出来的时候那种浓重的挫败感。
这个世界绝望的叫人窒息。
所以他在重症监护室里醒过来的时候,特别想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他有没有救了她。
这对他来说,很重要。
可是他说不出来话,他很焦虑地抓着警察的手,对方读不懂他的情绪,只是拍了拍他的手背“放心,安心养伤。”
后来,他听见零零碎碎的谈话内容,类似于“我们只有这一个突破口了”,是在说他。
如果他是唯一,那是不是意味是那个小女孩还是不在了
后来他的失语好了,但他再也没有勇气去问了。
他进娱乐圈是偶然,那一年,他是真的以为自己的人生出现了转机。
可惜命运还是没有眷顾他。
他以为自己逃离了火坑,可命运兜兜转转,还是把他带到到了最初的轨迹。
他第一次见宋年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么多年,还是没能摆脱宿命。
那一年,有警察找上他,问他“愿不愿意和我们合作”
他问“合作什么”
“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宋年在娱乐圈里有个很庞大的毒品交易网络,我们要把这个网的脉络弄清楚,然后揪出来。”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点了头“好。”
后来哆啦问她,为什么会答应,他说“我希望这个世界变得更好。”
哆啦笑了笑,大约是觉得他在敷衍她。
其实没有,他在想,为什么很努力了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难过,那如果不是他的问题,就是这个世界的问题吧或许只有等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了,自己才会变得更好。
他在楼道里接到哆啦电话之前他正在思考宋喜被抓对宋年意味着什么,以及宋年下一步的行动。
哆啦电话里跟他说“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一直心心念念的小女孩儿,她还活着,活得很好,你还认识她。缘分是不是很奇妙”
他大脑迟钝了片刻,“嗯”了声。
“而且,你是个英雄,你不知道,她对很多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的父母都是烈士,如果当时她也没能活下来,是非常残忍的一件事。”
“我认识”他喉咙艰涩,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感觉。
“是初念。她大约早就认出你了。”
然后刚挂了电话,他把一根烟点上,初念就推开了防火门。
他抬头看向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了。